章八十三 雪中起舞的你呵 多少韶华在梦中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啊 绿袄罗裙的少女仰着小脸望着天空,看到柳絮一般扬起的雪花,脸上渐渐荡开了一圈纯真的笑意。那笑容太灿烂,将她的小眼睛都挤成了月芽儿。她开心极了,在院子里欢快的跳了起来,随着她的跳动,两条小辫子上下顽皮的摆动着,像起舞的精灵。 她伸出娇嫩的小手掌,小心翼翼的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感受到雪花特有的凉意,扑闪睫毛下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它在掌心融化,少女“咯咯”的笑了起来,两个小酒窝布满浅浅的纯真。 她在不大的院子里转着圈,蝴蝶一样舒展着俏丽的翅膀,她的笑声那么纯净,仿佛里面蕴藏了一个人一辈子的美好,她那不成型却自然灵动的舞姿,化作了偏偏白雪,落在花草草木的枝头,像是盛开的梅花。 少女停下调皮的玩闹,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她歪着头看着满天空的飞雪,看着它们落在自己手里,笑容里装满了甜蜜。她捧着一捧雪,像是捧住了一个世界。看见手心里终于蓄积起来的浅浅一层雪白,她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都是满足。 她忽然想到,如此美丽的雪,不是应该找个人和自己一起分享吗 找谁呢 少女心中立即有了答案。 她傻乎乎的保持着双手捧雪的姿势,冲出了自己的小院,她要将手里的这捧雪,捧到那个小家伙的面前,要他好好看看呢。 可是她好傻啊,她不知道雪一会儿就会化的没影了啊。 两个小院隔的不远,少女跑过滑溜溜的青石板小道,好几次点儿摔倒,这让她奔跑的动作看起来歪歪斜斜的,滑稽而且好笑。但她才不管这些呢,她只想快些跟那个小家伙一起分享这份小小的喜悦。 到了月门前的时候,少女放缓了脚步,显得极为小心,蹑手蹑脚一步一步靠近,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小院里张望,这让她粉嫩的脖颈暴露在外,几片雪花落在了上面,她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小院子传来呼喝的声音,一起一伏,抑扬顿挫。 少女从月门探出小脑袋来,像个小松鼠一样。她立即就窥见到了那个比她还要年少一些的少年。 雪中,一名只穿一件单衣的少年,正在龙行虎步,在漫天的雪花中舞拳。他虽然只有十岁出头,但打起拳来已经很有架势,虽不能说大家风范,却也有一丝行云流水的意境,让人看着就感觉分外舒坦。 这名少年浓眉宽额,五官端正,小小年纪,已然有刚毅之色的雏形,若是长大,或许会成为一个硬气而英俊的男子汉。少年的一招一式都打的极为认真,他双目中充满专注,像是在做一件最重要的事。寒天雪地,院子中没有其他人,夏天三伏,冬练三九,这说明少年的练武举动完全出于自觉,让人不得不点头赞赏。 依旧保持着双手捧雪的姿势,在月门偷看少年的少女,一双俏丽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她眨了眨眼,充满好奇的想:这个家伙不会怕冷的吗下这么大雪,他怎么还能练武呢 浑然不知,此时的她,也早已忘了什么是冷。 少年打完一套拳,收了势,却没有走动,而是负着手,抬头望着天空,不言不语,仍由大雪落在脸上、身上。他小小的背影,在这一刻却好似极度落寞,落寞的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样。 少年的背影落在少女眼里,少女呆了呆,因为那个背影传达出来的气息虽然她不是很懂,但感觉却是那么熟悉。自从少女的娘亲死了之后,她好像也经常这样,看着远处和天空发呆。少女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红,她离开月门,一步步走近少年,她决定将手心里的白雪送给这个小家伙,让他高兴一下。 在少女悄悄摸到少年背后,正准备叫他的时候,少年突然转过身来,“永宁。” “呀”本想吓人的少女,结果被人吓了一大跳,她双手本能的一抖,护在心胸前,脸色发白。 少年好笑的看着少女,“永宁你干嘛,偷偷摸摸的。” 少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突然发现自己捧了一路又保持了好久的雪,就在方才一下子都给抖没了,这让她一阵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都怪你都怪你,雪没了,你这个小坏蛋,雪没了”小手恼火的去打少年。但人没打到,自己却先蹲在地上,呜呜抽泣起来。 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窘迫的挠了挠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着少女哭哭啼啼,这让他一阵心酸。灵机一动,少年忽然伸出双手,捧在一起,去接雪花。 “永宁你看,雪还在呢,你看” 听到少年的声音,少女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就看到少年正在接空中的雪花,然后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对她露出一个阳光而柔和的笑脸,“你看,雪在这儿呢。” 少女惊喜的跳起来,凑过小脑袋看了又看,水灵的眸子里神采奕奕,她试探着问:“从璟,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少年理所当然道,将手心里其实少的可怜的白雪倒到少女手里。但那些雪实在太少了些,以至于最后少女手心里其实就没落多少,但她还是开心得笑了起来,比盛开的寒梅都要好看得多。 “永宁,你真是个小孩子啊”少年老神在在的像个大人一般,揉了揉少女的脑袋。 “不许摸我的头”少女大叫着跳开,气呼呼的说,“还有,不许叫我永宁,要叫我姐” “哈哈” “不许笑” “永宁,你怎么了” 这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小池塘里有青蛙的鸣叫,旁边的假山旁,青衫鹅群的少女默默坐在那里,双手搁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出神的望着池塘,眼眸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少年从一旁走过来,坐在少女身旁,关切的问她。 少女没有回头,清脆的嗓音有些嘶哑,埋首低声道:“从璟,我想我娘亲了。” 少年有须臾的默然。他知道少女的娘亲是他们共同父亲的一个平妻,前些年已经走了,这些年来,少女一直是少年的娘亲曹氏在抚养。但曹氏对她再如何视如己出,终究不可能完全抵消少女心中对亲生母亲的思念。少年的思绪有些飘飞,飘到那个遥远的年代,也想起了自己在那里的母亲。 少年伸出手抚摸着少女的脑袋,柔声道:“永宁,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大家呢,你并不孤单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已经扑过来,抱着他的肩膀哭出声来,她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分外娇弱。 少年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要哭,就哭一会儿吧,这里不会有其他人。” 哭声更大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缓缓止住了哭泣,她胡乱擦了把眼泪,抬起头凝视着少年,问:“从璟,你会离开我吗你会永远都陪在我身边,不让我一个人吗” 张了张嘴,少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永远是多远 永远有多远 见少年不回答,少女又急又怕,她快要再次哭出声,“你会吗从璟,你会吗” “不会。”少年说。 少女终于露出了笑。 她的笑,那么纯净,那么认真。 少女已经到了豆蔻年华,是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倾城之色让整个晋阳城都有耳闻。但是今天少女却有些不开心的走在大街上,因为她没有挑选到她心目中的东西。少女想起自己生辰时,那是一个没人会在意的日子,那个小家伙却给自己送来一支雕刻精致的小兔子,还说了一句她从不曾听闻的“生日快乐”,更陪自己聊了好久的天,这让她整晚都开心的无法入睡。 今天是那个小家伙的生辰,少女特意来到东市,也想给他挑选一份满意的礼物。一想到少年看见自己送他礼物时的惊喜神情,少女就分外期待。但是无奈,大半天过去了,她都没有碰到满意的物件。要么就是太贵她买不起,比如说那柄镶着宝石的剑,要么就是她没瞧上的。 好歹皇天不负有心人,少女终于在一个摊位前,看上了一对玉佩。玉佩呈弯状,似月如钩,晶莹剔透,分外可人。少女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最后,不懂得讨价还价的她,用她整整一年的例钱,从那个jian商手中,买下了那对玉佩。 回府的路上,少女轻快的脚步像是一只百灵鸟。她将玉佩握在手心,捧在心口,不时笑出声来。 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少女,没有注意到道旁的恶狗,当她的脚不经意间踢在那条黑狗身上时,恶狗跳起来咬了她的小腿。钻心的疼让少女几乎晕过去,但她咬紧了银牙,没有半滴泪落下。恶狗咬人之后就跑开了,少女拖着流血的腿,一瘸一拐,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回家里。 当她将玉佩交给少年时,她的小腿已经肿得老高,裙角都被刺眼的血迹染红,但她仍然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对满脸惊愕的少年道:“生日快乐。” 她笑得很得意。 这一天,曾今的少女要嫁人了。 上花轿之前,穿着大红衣裳的她泪水滂沱,死活不肯出门。 他推开房门,在她面前蹲下,低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终究是要嫁人的。” “可我不喜欢他”她咬着嘴唇,“我也不想离开这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给她讲一些大道理,“再说,女人终归是要找一个归宿的。石兄是个不错的人,你嫁过去,他会对你很好。”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真的没得选吗”她最后问。 他张了张嘴,开口却只发出一个音,“姐” “别叫我姐,叫我永宁。”她说。 他一阵默然。 她终于站起身,看着蹲在他面前,没有抬头的弟弟,声音不复柔弱,而是充满凌厉之气,她问:“若是他对我不好,你会如何” “我会杀了他”他说。握着拳。 “好,李从璟,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她大步走出门,头也不回。 李从璟最后赶出府门时,那人已经将她的jiejie娶走,喧闹的大街上,他只能看到那架花轿的背影。花轿的颜色很鲜艳,是夺目的鲜红,是这世间最喜庆的颜色。 他站在人群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月形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