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 天下岂非无卫霍,怎奈人主不识君
感谢苏北坡的月票。 “朕早就跟你说过,李从璟是朕的福将。朕有福气,他也有福气”李存勖在马上哈哈大笑,以马鞭指着兵城对李绍荣道。 李绍荣大大松了口气,附和道:“陛下洪福齐天,李将军作战骁勇,此战必胜” 李存勖没在意李绍荣的马屁,思索了一下,道:“既然兵城无恙,你我也不用进城了,便在此扎营。待大军前来,我等与兵城互为犄角,王彦章就没办法了。” 扎营之时,李存勖派了一队骑兵,到兵城下奔驰大喊:陛下亲率援军赶到,与百战军同进同退一时,兵城上苦战已久的百战军齐声高呼,士气又一次见涨。 翌日,梁营中,王彦章看到西面李存勖的大军营寨,击节叹息:“李亚子已到,兵城破无可破,我等无法取胜了。”遂解围而去,带梁军离开河岸,又火速去奔袭杨刘。 李存勖见王彦章从河岸退却,知晓他必然要回攻杨刘,于是召来李绍荣,对他密语交代了一番,随即拨给他几千马军,让他带着火速西行。 兵城中的李从璟和郭崇韬等人,得知王彦章在杨村兵败的消息,已经是三日后了。百战军经过连日激战,正在兵城中休养生息,同时也为大军扼守此处通道。 “当日王彦章从兵城退兵后,意欲赶回杨刘,趁机夺下杨刘城。但陛下棋高一着,算到了王彦章会如此行事,便令李绍荣将军领两千马军火速西行,在王彦章回杨刘大营前,先突进了梁营中,不仅斩杀多名斥候,更是纵火焚烧了梁军战舰,王彦章苦心经营的杨刘大营,就此毁于一旦。” 被李存勖派来通报军情的军使在兵城城头见到李从璟和郭崇韬,如此说道。 “根据斥候所报,当时留守梁营的梁军,仍有段凝率领的万余水师,怎会如此轻易让李绍荣将军得手”郭崇韬有些疑惑的问。 那军使嗤笑一声,道:“段凝一见我王师从天而降,吓得张皇而退,根本就没作什么抵抗。李绍荣将军烧了梁军战舰之后,还在河岸边大骂段凝,段凝只敢在河中楼船上回骂,根本就不敢上岸一战。梁营被毁之后,段凝首先退兵,一日远遁六十里。待王彦章回到杨刘时,绕他是当世名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仓皇退往杨村,被我王师奋力追击,斩杀梁军万余人,梁军由是大溃。而今,王师已经到了德胜城,收复德胜城也只在旦夕之间” 李从璟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言。前两日梁军围攻兵城时,气势是何等之盛,要不是百战军力战,李从璟和郭崇韬谋划得当,身先士卒,兵城早已不保。想不到,梁军此战自开始就呈现出的吞天之气,竟然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而王彦章出战以来辛辛苦苦取得的战果,也在一夜之间付之东流。局势变化之快,叫人眼花缭乱,胜负易手之突然,叫人思虑不及。 “世事无常,何况兵事乎”山羊胡幕僚感叹。 “若不是段凝那般不经事,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梁军未必就会败。”莫离发表了自己的评论,说完,对李从璟一挑眉,“李哥儿,看来当初不杀段凝,放他回去是极为聪明的做法。” 李从璟微微一笑,又惋惜道:“可惜了王彦章一世英名,不是摊上个昏主,就是摊上个猪一般的队友,败得憋屈。不消说,这回兵败的责任,段凝肯定又会推到王彦章头上。” 郭崇韬哼了哼,“伪梁大势已去,还能奈何” 过来送信的军使向北一抱拳,道:“此番大胜,先赖百战军力战,后赖陛下英明决断,我大唐有李将军枢密使这样的良将,陛下又是千古明君,焉有不胜之理” 李从璟被他的马屁恶心到,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不日传来军报,德胜城收复。 梁朝指挥使康延孝,领百骑自大梁投奔李存勖,向李存勖献上灭梁之策。李存勖在杨刘召见了他,赐给他锦袍玉带,和颜悦色询问梁朝之事,康延孝回答:“当今天下,唯梁朝辖地最为广阔,拥兵最众,然梁主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使其空有天下之资,却无法物尽其用。梁朝之上,赵岩、张汉杰揽权专政,在内结党营私,在外贪污受贿,惹得梁朝上下怨声载道。段凝无能之辈,却因会逢迎权贵,而显贵于朝,王彦章、霍彦威等老将反而受其排挤。” “梁主不善用人,且猜忌大臣,每逢征战之时,皆令近臣为监军,将领在前方浴血拼杀,但有无功劳,却全凭监军一言,将士早有积怨。梁主不善兵事,却好大喜功,王彦章北上侥幸胜了几场之后,梁主兴奋难当,当即派出众将四面出击,意欲攻入唐朝境内,而徒使梁都空虚。当此之时,陛下若是领精骑自郓州直至大梁,不出半月,天下必然大定” 李存勖听完康延孝的话,龙颜大悦,当即令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 王彦章领梁军再次退守黄河南岸之时,李从璟听说了康延孝献给李存勖的计策,暗自以为甚为可行,上表请领百战军出战,但李存勖好似一时半会儿还没拿定主意,召了郭崇韬回去商议,只是让李从璟先守好兵城,原地待命。就此,李从璟难得闲下来。他本以为会好生无聊几日,但军情处的一份线报,却让他立即动了身。 因为河水冲刷成冲积平原的缘故,黄河两岸的地势大多是平地百里,一望无垠,地平线的尽头就是天空的根脚,视野在这里一下子变得极为开阔,若是能登高而望,人的心胸都要宽广起来。登高望远,始去积郁之结,而心怀天下。 这是一个格外深沉的夜,因为夜已深,便是连因为夏日到来而刚苏醒,迫不及待开嗓使劲儿叫唤的蝉,在此时也早已收了架鼓,回到窝里去睡觉了。四野本是寂静的很,却因为大雨骤降,而宁静破碎。破碎的夜里,必有破碎的梦。若是有人披衣坐起,临窗观雨,或许会发现雨中正在奔跑的人影。 黑夜低沉,遑论雨夜,前面奔行的人不打火把而能疾行如马,眼力和感知力好得叫一般人嫉妒。 泥水随着他矫健的身影,在他脚后跟被一点点抛起,留下一地深重的脚印,绵延开去竟然是一条笔直的线。但是他的脚印,不用多时,便会被更多的脚印覆盖、碾碎,真正零落成泥。 前方奔行的一人,着黑衣。 他有刀。 全身上下共有六把。 他身后约莫有十几人,个个也着黑衣,握长刀。 黑暗中你追我赶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黑衣人身后,出现了一支举着火把的骑队,哒哒的马蹄声如催命的鬼声,一钻进了黑衣人的耳朵里。 人的脚力纵然快到一定程度,却也无法与战马相提并论。不时,落单的黑衣人被马队赶上,包围。围成一圈的火把中,黑衣人默然片刻,决然抽出了腰间的两把长刀,直视着马队中的一名男子。 虽然已深陷重围,即便是面对九死一生之境,明知拔刀即为丧命,但那黑衣刀客,神情却坚毅却坦然。他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眸里,仿佛没有这场喧嚣的大雨,也没有周围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的杀手。 被黑衣刀客直视的那位马上男子,难掩愤怒,厉声道:“丁黑,你竟然对本将拔刀你竟然敢对本将拔刀” 丁黑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传到那位男子耳中,“将军,人各有志,何必勉强好聚好散,何苦动刀枪” 马上男子呵得冷笑一声,手指着周围的杀手,“你问问他们,这些和你一样的人,你就应该知道答案。本将早就说过,一日是暗虎,一生都是暗虎,这是规矩,雷也打不动你要坏这个规矩,就要拿命来” 丁黑惨然一笑,“世事不外乎人情,规矩再大,大得过人情我之前说过,送回二档头,是我拿命作为交换的,二档头送到,我就要回去领死。将军对我有恩,我不忍负将军,但李从璟也对我有恩,我亦不能负他。李从璟与我萍水相逢,犹能成全丁黑,将军与丁黑相处日久,为何便不能成全我” “住口,丁黑”马上男子猛然一挥手,盯着丁黑,面色狞然,“你这是要叛变叛变,你知道吗什么回去领死,你当本将是三岁小孩儿,会信你的话既然你要叛变,本将岂能容你”微微仰头深呼吸一口气,颔首时睁眼凶横道:“丁黑,念你也曾有功于暗虎,本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跟本将回去,本将还能饶你一死” 丁黑笑了笑,有一种解脱而释然的意味,他提着两把长刀,昂首挺胸道:“那便战吧。” “你丁黑作为暗虎第一杀手,这些年来本将对你如何锦衣玉食,高门大府,美人金银,本将哪一样少了你他李从璟是什么东西他给你灌了什么汤竟然让你不惜背叛本将,不顾数年来本将对你的恩情,甚至连性命都能不要你这样做,心中可还有我这个将军,你可还有我这个将军”男子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世道变了,人心不古本以为你丁黑是重情义之人,没想到也是颗墙头草” “将军何必多言。李从璟的为人,不是你能够理解的。”丁黑摇摇头,“你跟他,差别太多。” “杀给我杀了他”男子大怒下令,状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