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意图的觉察
“侍童……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瓦格纳院长拍着手，也没理会自己面前还有客人，直接转身返回了木梯上的房间。卢卡斯在下面听着楼上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到老头子的身影又出现在视野中。 这次他手上抱着两个布包，看起来有点重量，所以走下来的姿势比起前一次要谨慎了许多。 “呐！你们的斗篷。” 说着，瓦格纳院长就把手里的两个布包扔了过来，全然不管他与两个孩子之间还有好几米的距离。 卢卡斯眼疾手快，科拉迪手忙脚乱，总之还是接住了布包。稍微拉开一个小口向内看去，科拉迪手里的是熟悉的灰白色麻布面料，而自己手中的，是第一次感受到指尖柔滑触感的锻布面料。 而且是纯黑色。 虽然已经从伯爵那里获知了自己已经拥有了厅座学生的资格，但是卢卡斯直到此时此刻才有了可以扬眉吐气的实感。 “开心了？” 猛地抬头，对上了瓦格纳院长戏谑的眼神，卢卡斯以不高兴的表情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冷冷地回答。 “伯爵大人早就告诉过我了，这又不是什么惊喜。” “‘伯爵大人’？那家伙让你这么叫的？” 知道瓦格纳院长所指的对象，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卢卡斯也就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真别扭。”老头子撇了撇嘴，走到他自己的书桌前，往桌子上一坐，顺手拿起一块平整过的书写板，用炭笔在上面写画着些什么。 “今天学识厅的大课估计你也上不了了，自习室这两天的申请也都是满的。我帮你安排从后天开始的使用权，五天之内，你至少要把三年前学会的东西全部找回来。” 和之前吊儿郎当为老不尊的样子截然不同的两束仿佛要将人刺透的目光从书写板上蓦地射了过来。 “做得到吧。” 卢卡斯无言地点头。 “很好。”老头子收回了视线，继续在书写板上写画着，“明天开始，到自习室使用许可的最后一天为止，学识厅的大课你不用上了。当然，那孩子也是。” “有一件事想向您求证一下。”卢卡斯开门见山的说，“你今年夏天是不是托书商给我送了一本叫《泣灵事典》的诗集？” 瓦格纳院长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自顾自的在书写板上忙碌着，卢卡斯也不着急，耐心地看着他。 直到完成了记录之后，在转头将书写板放回桌子上时，院长才开口回答。 “没有。那是本好书吗？” “怎么说呢，我能看懂的不多，不过总觉得那本书有着比‘诗集’更重要的含义。” “是吗。”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卢卡斯看着瓦格纳院长的眼睛，瓦格纳院长也同样看着卢卡斯的眼睛，空间里仿佛酝酿着什么不可名状的谋划，连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的科拉迪都感觉到了不安，有些惊慌的看着两人。 “……时间不早了，我下午还有武技课程，就先告辞了，院长阁下。” “愿圣光庇护你，小东西。” 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卢卡斯领着科拉迪离开了教导院。 返回房间的一路上，卢卡斯感觉到了科拉迪想要问但是又因为自己过快的步伐和压抑的气氛而不敢问的，只要热切的注视着他背影的视线。平心而论，他也想找个人商量一下，以便理顺自己的思绪，但科拉迪不是个好的人选。 不，应该说，整个王都里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必须孤军奋战。 连瓦格纳老头子都变成这样了，王都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毕竟那是个被自己叫做老头子也不会生气，除了笨蛋之外不会讨厌任何人、事、物，受到包括国王陛下在内几乎整个卡内罗王国尊敬的大学者。 但是在刚才的对话里，他们可以不用顾忌所谓的礼仪，开门见山的交流就只到自己提出有关《泣灵事典》的事情为止！ 那之后瓦格纳院长的反应太过平静了！ 他是个爱书成痴的人，所以教导院才会将整个南塔都空出来作为他的私人空间。而这样的一个人，在听到了自己提到一本书的时候，居然没有大肆评论，只是轻描淡写的反过来问自己觉得那本书如何，言语之中甚至还在暗示他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本书存在。在自己表示那本书不普通之后，也只扔出“是吗”两个字就没了！ 仅仅“是吗”两个字就没了？他什么时候学会贵族那一套装傻充愣的本事的？！ 回到了房间以后，距离午饭时间还早，卢卡斯也不想再出门，于是将外套换下，只在衬衫外穿着棉衬夹衣，坐在壁炉边发呆。 临走的时候，瓦格纳院长说了一句“愿圣光庇护你”。 教导院的大部分学者都是圣光教会的信徒，但至少三年前离开王都的时候，卢卡斯知道瓦格纳院长不是。他是个理性主义者，对于教会那一套安慰信徒的道理向来嗤之以鼻，但是从学术角度，他从来不否定圣光教会所宣扬的“圣光起源论”，因此对待宗教的态度并不是模棱两可，而是就事论事的中立立场。 也正是因为受他影响，卢卡斯才没有跟着母亲信仰圣光。 但是刚刚他却说了信徒才会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三年间他信了宗教的话…… ……那就是他在暗示什么。 从老头子一反常态的学着贵族的样子打官腔来看，卢卡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圣光教会……又是教会！这是第三次了！ 卢卡斯开始觉得，自己没有直接被送去卡多恩城的圣光教会本所，而是被转送到王都来，一定不仅仅是因为要拥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出国这么简单了。 从伯爵大人试图掩饰真相所安排的出国“借口”，母亲信中转达的内容，和瓦格纳院长的所暗示方向来看，策划了这一切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位“光之圣女”。 搞不好，在莫利诺村被她杀到半死这件事，就是故意的。虽然不知道是故意杀到剩半条命的程度，还是故意留了半条命。 说起来，离开莫利诺村有多久了呢？ 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三天了。在这两天半的时间里卢卡斯发觉了许多过去不曾注意到的事实，但是在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时，那些和过去仍有着一丝联系的事物又在反复提醒他，这其中有三年的落差。 三年…… 三年前，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低下头不去看斯图尔特闪耀的身影，将自己掩埋在书本之中，告诉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归宿。三年后，他被告知如果想要活下去就要接受本以为只存在于传说和童话中的世界，当他接受了，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有多愚昧，以为遮住双眼，就连自己都可以欺骗。 而那么不堪的自己，却自以为正确。或许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了，也或许周围的人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他们却纵容着。 他真的应该好好谢谢格瑞托恩。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那个精灵，他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睁开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相比起精灵拯救了自己性命的恩德，他更感谢对方创造了领自己的心智得以开放的契机。 ……原来如此！ 卢卡斯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泣灵事典》很重要了。 因为在无尽森林中提到这本书的时候，格瑞托恩的态度很奇怪。他告诉自己那本书记载了许多精灵还是人类时，因为“特殊”而被迫害致死的故事，并且提到精灵一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本书的下落了。 对了，他还说，他很好奇会把那本书送给自己的人是谁。记得自己当时还怀疑过教导院的老头子院长和其他老头子学者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身份。 ……该不会，其实送那本书给自己的人就是光之圣女？ “卢卡斯少爷，该用午餐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科拉迪推着餐车走进房间，将沉思中的卢卡斯唤醒。 看着科拉迪布置餐盘，卢卡斯鬼使神差的开始提问。 “王都有专门的圣光教会机构吗？” 科拉迪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卢卡斯，双目澄澈得没有一丝怀疑，很直率地给出了答案。 “有的，只有一处。不过不是教堂也不是修道所，只是一间很小的救济院。” “那里敲钟么？” “敲钟的。每天天亮的时候都有晨光钟，天黑的时候有告晚钟，中间有时候还会有其他的钟声，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晨光钟对我们来说很有用，所以大家都很依赖。” “距离王宫远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钟声啊？” “嗯……虽然因为出入那里的都是贱民，所以靠近城门，但直线距离算不上很远。可是钟声其实并不响，王宫这边是听不到的。” “那平常的祈祷，信徒们怎么安排的？” “啊，那个……”完成了布置工作的科拉迪望着虚空回忆，“和我住在一起的人，他们都是在晨光钟的时候向着窗外或者东边祈祷的。” “他们从不去救济院？” “据我所知，大家工作都很忙，而且相对他们的住所来说，王宫和救济院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自然也就……” 说的也是。圣光教会并没有专门要求一定要到特定的场所祈祷，就连新生儿的祝福仪式也是在家中进行。 不过这么一来就表示，出入救济院的人，几乎可以确定只有所谓的“贱民”。 “泣灵”生前都是被迫害致死的，而“贱民”，则是就算被迫害致死都没人会在意的边缘人群。 卢卡斯感觉自己差不多能够抓到有关圣女大人意图的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