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身份的变化
确认了卢卡斯已经睡醒之后，科拉迪离开了一段时间，然后带着晚饭回来了。看着餐盘上那些以前只可远观的食物，在烛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卢卡斯心里有种明明很满足，但却欲哭无泪的冲动。 并非来自农家的批量烘烤，而是精致焙制出来的面包还散发着热气；一旁细细切成薄片的熏rou也不是莫利诺村的那种从内里黑到外皮的黯淡，而是只有表皮才泛着油光的深棕色，内里则是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的嫩红；盛放在木碗中的浓汤也担当得起“浓”这个形容，而且不是寡淡的、只脱了糠的麦谷，是已经被细细磨成接近粉末的小颗粒，和这个季节已经很难看到的绿叶蔬菜，加上奶酪和果实，切实的花费了时间，熬煮到易于入口消化的程度。 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能够心安理得的享用美食的时候？！而是要在这种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心惊胆战外加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盯着的情况下，把这些让他当初也垂涎三尺的东西摆在面前！ 话虽如此，在舌头碰触到第一口食物的时候，令人忍不住叹息的满足感立刻席卷了全身。卢卡斯彻底将他之前的顾忌都抛到了脑后，也没在意旁边的科拉迪是不是还看着他，以狼吞虎咽之势将餐盘上的食物全部洗劫一空。 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终于抬起头，看到科拉迪已经燃起了壁炉，正在烧水。 卢卡斯因为这熟悉的场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向着房间里唯一一张放着烛台的桌子看去。 熟悉的药草钵，正和一整套完整的茶具组一起，摆在那里，等候着被使用。 仿佛某种摆脱不了的恶梦又出现在了眼前似的，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向着壁炉转移回去。 亮橘红色的光点正在火焰尖端上下飞舞，甚至还有些贴靠着壁炉，或是缠绕上了科拉迪的衣袖。 这一刻，卢卡斯确定了自己依然活着的事实，也升起了关于有关自己“死亡”这件事发生之后，自己为什么会在王都醒来的好奇心。 “那个药草钵……谁给你的？” 听见了提问的科拉迪回过头，用力眨了眨因为盯着火焰太久而暂时盲视的眼睛，确认了卢卡斯手指方向的物品后，笑着回答。 “那是伯爵大人亲手为您配置的呢。听说伯爵大人是王国最好的药师呢！只有王宫里的王室嫡系才享受过大人的诊治，身为他的继承人，您真幸福！” 外公调配的？卢卡斯很自然的联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还有……对了！ 草药书！ 深知那本草药书有多重要的卢卡斯开始惊慌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自己的随身物品，或是有可能存放它们的地方。 通常来说，这一类的贵族卧室里，都会在床脚或墙角有一个专门用来存放替换用的被褥或衣物的大箱子，虽然对于王宫内的常住人员来说，它们基本都是空置的，只有在偶尔离宫去度假，或者季节更替需要换房间的时候才会使用，但对卢卡斯这种突然出现在王宫里的人来说，最有可能找到自己以前的所有物的存放地点，就是这些箱子了。 但是，这间明显是刚刚收拾出来的房间，除了装饰华丽的床榻，壁炉边的柴火架，就只有一套三人座的桌椅了。椅子是在自己刚醒来之前，科拉迪坐过，桌子在从自己醒来开始到现在都只有一个烛台，除了蜡烛的数量从一根增加到了三根之外。 这个房间连隔绝寒意的壁毯和厚窗帘都没有！ “你有没有……看到一些有可能是属于我的东西？”卢卡斯有些绝望地再次向科拉迪提问。 顺利地保证了火焰能旺盛燃烧的男孩站起身，回过头，一边向着床边走来，一边将刚才为了生火挽起的袖口重新放下。 “没有。伯爵大人说，您以前的衣物有违王宫礼仪，所以另外安排了裁缝给您制作新衣服，明早估计就会送到了。” “其他东西呢？书什么的有没有？” 科拉迪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 “书……吗？我并没有看到……属于您的书。” 卢卡斯眼睛一亮。表面否定，实则限定了范围的措辞方式，表示他知道些别的什么或许有关的信息。 这个男孩果然是个聪明人。 “它们在哪儿？” “……我不知道……只是今早去伯爵大人那里接受调派的时候，看到有几个箱子被送到了伯爵大人的私人宅邸。” 卢卡斯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倒是不怎么需要担心。因为《常用药草制剂一览》就是外公他送给母亲的书，现在不过是母亲又把它转送给了自己而已，并没有什么问题；而其他的绝大部分书籍，也都是教导院的老头子们推荐给自己或是送给自己的，外公也是知情人。 没错。而且，说不定那本《泣灵事典》其实也是外公送给自己的，只不过借了教导院老头子们的名义。 一转念，卢卡斯又想起了久违了三年又再见面的外公，他那和蔼到奇怪地步的态度。 难道是因为他看到了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那本草药书的原因？考虑到著作者是巴席提亚奈利，这种可能性很高。 希望明天他老人家来“探望”的时候，自己能够获得答案，顺道拿回自己的书吧。 见卢卡斯没有继续提问，科拉迪很识趣的鞠了一躬，表示去取盥洗用具后，又一次离开了房间。卢卡斯满心感慨的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深深地体会到了贵族的生活有多舒适。 他放松神经，倒在床上，抬头看着在烛光中只能辨认出轮廓的床盖顶篷。 思绪不自觉的又飘到了有关自己“死亡”的事情上。 如果自己没有死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圣女大人手下留情了。但即使如此，考虑到那种疼痛的程度，卢卡斯不觉得自己能够被称为平安无事——至少当时他绝对是游走在死亡边缘的。 考虑到自己的身份问题，莫利诺村一定不愿意让一个对他们村民来说属于统治阶级，但却又惹怒了“森林贤者”，招惹了不详灾祸，最后居然还莫名其妙濒临死亡的人留在那里的。 母亲在那种情况下最多只能自保，能够保护自己的父亲不可能赶回来——他愿不愿意回来都是个问题；斯图尔特当然不可能回来，再说他回来了也没有用；格瑞托恩即便愿意出现在人前，突然就说自己是“森林贤者”，保罗和他父亲都不在的情况下，那些信仰走火入魔的村民会不会信也是个问题。 虽说爱薇也在……但母亲也说过了，她在村子里的处境也不好，另外她还是被圣女大人依附的“容器”，体力上…… 对了！光之圣女！ 卢卡斯猛地起身，脑中不由得痛骂自己，怎么能忘记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能够对偏远村庄和一国大贵族造成的影响！ 何况她身后是整个“圣光教会”！ 虽然听说只有塞迪斯城邦和卡内罗王国的部分地区，和卢卡斯只听过名字的南方领地才信仰“圣光”；就算影响力不够，但教会的信徒又分布得特别广，圣女的能力又是确确实实的，自己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肯定也有别的人体验过。 只要这其中有那么几个位高权重的，愿意站出来说话，或者说卖教会一个人情，圣女大人的意志就肯定能够畅行无阻了。 母亲是圣光教会的信徒这件事他从小就知道，但原来没有想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事或什么人的影响。现在看来，大概只是很单纯的跟随了她的父亲而已，正如自己和斯图尔特，也是因为母亲的信仰，两人在还是婴儿的时期就接受了教会信徒的洗礼祝福。 如果外公是因为圣女大人的意思，才把自己安排在王宫，还说要收自己为继承人的话，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正好这时，科拉迪推着一个木制的推车走进了房间。车子做的很精巧，轮子保养得也很好，完全听不出摩擦的吱呀声。 推车上层放着一个木盆和一个盒子，盆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水，盒子里则是一柄小巧的棉布刷和一块制成膏状的灰皂。下层则只有一个看起来不算小的水瓶，里面是冷水。 科拉迪将推车停在床边，然后吃力地抱起水瓶，向水盆中注水，他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才停下，将水瓶放回原处，然后伸手试了试水温。 “少爷，水温调整好了，你要先漱口，还是先洗脸？” 科拉迪转过身，面对他从今天开始服侍的少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横在身前，右前臂上搭着一方洁白的手巾，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恭敬地问到。 头一次被如此正式的对待，卢卡斯心里产生了一种仿佛被羽毛sao痒着的感动。他不自觉地坐直了上半身，深呼吸了一口气。 管他的！反正自己现在没死，而且还特地被送回了王都；既然会救自己就表示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外公走的时候也说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自己再怎么干着急，天也不可能提前亮起来，倒不如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毕竟面对外公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就算他现在比以前和蔼，但他还是那个王宫内务执行官，对话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 总之，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