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间章斯图尔特（3）
保罗向上摊开的手掌，在其中有些迷茫的缓缓飘起，然后又像是终于找到归宿一般，向着火焰的方向直冲过去的暖红色光华，清晰的在斯图尔特的眼中印下了痕迹。 “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并不清楚它们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从小就看得到。小时候常常因为跟家里闹脾气，一个人几乎什么装备都不带就跑到森林里来，有几次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呢！”保罗笑着回忆道，“然后就会发现有这样的光会跟着自己，也不打扰，只是跟着。如果我选择回家，它就会一直送我到森林边界，能够看得到村子的地方为止。” “这跟森林贤者有什么关系？” “跟您一样大的时候，我也获得了参加秋收的许可。在燃放火信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颜色有些不一样的光，会随着火焰升起往森林深处飘去，哪怕是逆着风也不会改变方向。出于好奇，我就跟上去了。” 说到这里，保罗露出了非常幸福的笑容。 “然后我见到了啊……森林贤者。” 斯图尔特惊讶的连自己的脸都有些变形了都没注意到。 保罗看着男孩的表情，得意地笑了。 “不过说看到有点不太正确，因为我看到的只是一团人形的光圈，我知道那就是森林贤者，但是因为太耀眼了，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但还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火信的存在意义，已经为什么森林贤者会一直在无尽森林中的理由。” 斯图尔特知道重点来了，立刻收敛了表情，绷紧了神经。 “他是为了寻找恶魔才会留在这里的。” “……哈？” 斯图尔特的反应有点出乎保罗的意料，他也有些惊讶的看着表情有些蠢呆的男孩——能够看到这个一直很精明克制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是非常稀奇的事情啊！ “恶魔啊！还有狩猎被恶魔控制了的魔物啊！” “你等下……”斯图尔特低下头，揉了揉鼻梁，“你信啊？” 保罗没有回答，但是被一个明显不相信的人如此反问，他的不满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我信，而且我见过。” “恶魔还是魔物。” “同时。” “好吧，那他们什么样子？” 斯图尔特双手环胸，靠着树根，等着保罗展示出他的证据。 “恶魔是看不到的，从这个感觉上来说和森林贤者一样，只不过完全相反。”保罗有条有理地开始说明，“如果说森林贤者的感觉是光芒，恶魔就是黑暗……好像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吞掉的黑暗。” 仿佛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斯图尔特居然看到保罗的手开始颤抖。 “魔物是那个恶魔的仆从……很明显看得出来它们原来的样子，有狼、兔子、老鼠这些动物，甚至还有……植物。”保罗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一朵很大的花，大的有两个成年人加起来那么高……它的叶子就像脚一样，支撑在地上，需要移动的时候就把根拔出来……” 保罗突然收回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按住了自己的侧腹。斯图尔特知道那里有一个很奇特的旧疤，从背后穿到前面，在侧腰上打了一个洞；他原本以为是箭伤，但是却没有看到箭头应该会造成的星星形状的痕迹。以前他还问过，当时被保罗笑着敷衍过去了。 现在他懂了。 “那是花的魔物留下的伤？” 注意到斯图尔特的视线，保罗点点头。 “它的武器就是它那长得不像话的花蕊，在我逃跑的时候，从后面直接……幸好当时贤者大人赶到了。” “森林贤者抓到那个恶魔了？” “没有。”保罗摇摇头，“魔物追我的时候，恶魔已经不见了，贤者大人知道那个恶魔就在这个森林附近，但却不知道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只能很被动的消灭魔物。” “你说的危险就是指魔物对吧……”斯图尔特喃喃的说，“那你觉得我们俩如果遭遇了魔物，打得赢吗？” “打不赢，至少我还能做得到让您逃跑，而且……”保罗又一次伸出手，让火焰中的光华缠绕上他的手臂，“我懂的和它们交流，有它们在，只要在森林里，贤者大人就会来救我们。” 斯图尔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早上保罗那么有把握的说，他能够保护自己在森林里活下来，并且平安返回莫利诺村。 确认这一边的地面也暖和起来了，保罗开始最后一次挪动火堆，往营地中间靠。 突然，他停下来动作，抬起头看着北边。 “怎么了？” “森林着火了。” 顺着保罗的视线看过去，斯图尔特并没有在树木中间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几分钟之后，从他们注视着的方向，开始有红色的光点闪烁。 斯图尔特发现保罗对红色光点的感知，比他更加敏锐。 “我们现在过去吗？” “最好不要。”保罗回答，“虽然我跟火的关系比较好，但不表示它们在这种彻底的兴奋状态下，还会理会我。”他看着斯图尔特，“如果被包围了，我没有自信能够逃得出来。”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示弱。” “因为是事实。”保罗闭上眼，睁开的时候换了个轻松些的表情。 “不用担心，现在是冬天，火势很容易蔓延变大，贤者大人不会不管的。有他在，这个森林就不会有事，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添乱的好。” “嗯……也是。”斯图尔特皱着眉头，同意了保罗的观点。 尽管他心里总是有想要向那个方向奔跑而去的冲动。但是正如保罗所说，那只是添乱而已。 既然已经确定了森林贤者的存在并不是迷信，或许自己应该试着代表负责一方国土安全的骑士家族，尝试跟对方交流，那就必须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行。 他们只有合作的选择，因为恶魔和魔物的存在。 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在已近深秋的森林中打落了无数的叶子，噼噼啪啪作响。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斯图尔特觉得自己的耳朵边上好像炸了一声响雷。 正在担心营火的时候，保罗已经拿出了他随身带的绳子，在附近的树干上搭起了支架，然后把一些较轻的树枝和叶子盖了上去。虽然不可能完全从大雨中护住火焰，但总比没有强。 斯图尔特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帮保罗一把。并不是他没有意识到，也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付出劳动，而是正在落下的雨滴夺走了他的全部感知。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这些雨滴当中，满满的都是熟悉的气息，熟悉到就像是从自己出生那天起就一直萦绕在自己身边，熟悉到如果这个气息不在，他的生命就会因此失去一半。 “卢卡斯……” 斯图尔特几乎是在确认了雨滴中所包含着的气息的同时就向着火灾的方向冲了出去，但是却被保罗一把拉住。 “斯图尔特先生！你要去哪儿！” “是卢克！是卢克！卢克下的这场雨！” “卢克？您是说卢卡斯先生？”保罗看起来很震惊，“这么大的雨……人类不可能做得到！” “我知道是他，雨水里有他的味道在！” “味道？”又出现了一个让保罗很难理解的词，但他并没有就此松开紧抓着斯图尔特肩膀的手，反而抓的更紧了。“先生，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火场那一边。太危险了！” “可是卢克……！” “如果卢卡斯先生在的话，贤者大人一定会救他的！” 这句话终于成功的让斯图尔特冷静了下来。 “现在也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突然烧起连这里都会被影响的大火，如果我们也遇难就糟糕了。而且黑夜里赶路也不安全，我们最好还是等天亮后再去看看。等确认了情况之后，如果还找不到卢卡斯先生，我可以尝试呼叫贤者大人，请他帮助我们。有这么大一场雨作为辨识参考，贤者大人会比我们更容易找到他的。” 听了保罗的劝告，斯图尔特终于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蜷缩在绳子和树叶搭成的聊胜于无的雨棚下，等待着雨停下的时刻和天亮的到来。 他注意到保罗依然是非常不信任地站在原地观察了自己很久，才转过头去检查火堆在雨水的打击下是否还能顺利的燃烧着。 其实斯图尔特并没有打算偷偷溜掉去找卢卡斯。 这又是他和卢卡斯在作为双胞胎的方面特别相似的一点：虽然爱逞强，容易冲动，会有各种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会犯的错误，但是在面对真正的危机时，只要能够将客观条件全部阐明，他们总能冷静下来判断局势，绝对不会冒进。 保罗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选择跟斯图尔特讲道理，否则早就选择直接把他打昏过去了。 但他显然还是因为斯图尔特的年龄而不太信任他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斯图尔特能够更敏锐的察觉到别人的恶意和防备，这也是他总是装成乖宝宝样子的原因，因为这样可以回避掉很多麻烦。只要在一些无所谓的地方对大人言听计从，他们就会很放心的把事情都交给自己，相对来说，自己的行动自由度就大了很多。 事实上这次能够在半夜偷偷跑到森林里来找卢卡斯，就是因为父亲往常对于自己非常信任，所以他的装备并没有和父亲的一起，放在双亲的房间里，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间。 卢卡斯就没有那么大的自由度了。不过在那之前，因为在武技训练方面的起步也比较晚，所以他的兄弟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装备，用的都是和下级的兵骑士们同样的制式装备，或者是父亲和自己淘汰不用了的初级练习用装备。 一想到这里，斯图尔特顿时觉得，或许自己习惯于装乖的原因，就在于替卢卡斯收拾麻烦。 虽然严格的说起来，他的兄弟除了这一次，并没有真的捅出过什么大娄子，但是因为父亲的态度问题，斯图尔特确实一直以来都在帮卢卡斯维持父亲的怒火值。另外，似乎是因为父亲比较喜欢自己，所以相对的，母亲好像比较喜欢卢卡斯，因此斯图尔特总是会挑选一些合适的时候，把父亲的发怒信号转达给母亲，于是母亲总是会担当起“泻火”的职责。 这么一想，卢卡斯其实是个比自己幼稚得多的小孩子吧？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需要躲避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维护。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斯图尔特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忘记周围环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等斯图尔特回过神来，雨已经停了。保罗正在尽可能的维持火焰的燃烧，在斯图尔特眼中，他手中那些被雨水彻底打湿了的木柴，在很亲近保罗的那些暖红色光点的环绕下，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干燥。 抬头看去，被雨水打落了不少树叶的枝桠露出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但是很不幸的，今天是朔月，而且因为视野有限，加上火光的干扰，星星也很难看清楚。 百无聊赖的斯图尔特闭上了眼睛。 随着雨水的停歇，空气中独属于卢卡斯的气息也在慢慢淡去。斯图尔特从未发觉自己居然如此依恋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现在非常的想念母亲面对他挑食举动时的无奈苦笑，想念父亲在他的武技又更进一步时的夸奖炫耀，但最想念的是，还是他的兄弟。 仿佛破裂成了两半的盘子，原本就应该是一体的。 不知不觉间，斯图尔特睡着了。 这是自秋狩开始之后，第一次睡的如此深沉而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