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提往事(中)
记忆是灰色的,是一个抽象世界。 那些往往嘴上挂着“往事如风”故作半仙的人,大多却是真正走不出回忆的家伙。真正的释怀无异于仅仅一个一笑而过,心再无波澜,面再无涟漪。 最纯真的东西,可经不起一点文字与言语修饰,因为最蛊惑人心的假象便是看到以及听到。然而老何内心真正无法释怀的灰色记忆,却不是陈百花等人口中所说的那一段,而是早在金晨等人尚是襁褓中的婴儿那段时期。何云的人生无疑是黑暗的,这位来自广东江门的粗狂大汉,虽总是面露笑意,可谁又会知道,在来到金家之前的何云,却是度过了十年的牢狱之刑。 二十年前的何云一样风华正茂,一样英姿飒爽,拥有着同龄人一样的生活,踏着大三角的自行车,拖着班里自己暗恋已久的女孩,每天梳着那时盛行的中分发型,穿着略微发黄的白色衬衫,想着每天的相处时光,在洗漱台前对着镜子阵阵傻笑。 每一个早晨车前托着饭盒车后载着心上人,欢笑地聊着天,惬意地哼着曲,慢慢踏着自行车穿过一片片林间小路。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里,何云19岁便是娶了妻子,成了家室,这已不算太早了。二十岁那年何云的妻子便产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那个深夜里,何云欣喜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便是趴在床头轻轻地摸索着妻子充满汗珠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焦急,注视着虚脱过度而沉睡不醒的妻子。接下来的日子挺是平平静静的度过了,一家人也过上了古人所向往的男耕女织般的生活。 可恨的是好景不长,一个夜里他们刚满一岁的女儿开始哭闹,被惊醒的小两口仔细照看一番之后却是发现女儿皮肤上出现紫色的斑点而且全身发烫,望了一眼屋外磅礴大雨,何云起身迅速穿上衣物,开门前吩咐妻子仔细照看女儿之后旋即拿着一把黑色大油纸伞从家里飞奔了出去。 “医生医生,开门啊开门,我囡囡宜家病嘅好严重,请你救救佢,医生...”,站在门外的何云此时双腿的裤角早已湿透,显然已是等了不短时间了,再次呼唤几下仍旧毫无动静后,何云终于耐不住性子地使劲往门上跺了一脚,还是没反应,旋即第二脚,第三脚... “做乜嘢做乜嘢,你想骑劫?大半夜嘅,睇医生能唔能早点嚟?”此时大门内的大灯终于亮了起来,屋内也紧跟着响起了一道气愤声。 “我求你咗,医生,我囡囡真个病嘅好严重,您要几多使费都可以,请跟我走一趟啩。”何云闻言赶紧客气的哀求道,面容焦急的等在门外。可屋内竟然再次熄灯,随即一阵懒散的话语传入何云耳中:“走啩,今日唔睇医生,要睇去县城里睇,医生也要瞓觉呢唔系咩?” 此时的何云想到家中病重的女儿和焦急的妻子正在盼着他带着医生回去,当下也再无理智可言,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咬着牙退后几步之后,旋即骤然往前冲去,狠狠地一脚踹开了锁死的大门,再次对着屋内大喊:“滚出嚟,你今日必须得跟我走,唔然我把你屋企俾掀翻。” 屋内气急败坏的中年医生此刻也是随意往身上套了一件毛衣,身穿秋裤,手持一条长形板凳冲了出来,瞪大眼看了一眼那破门而入的何云,满脸气的通红,大喝道:“你敢踢坏我嘅门,我宜家问你,你佢妈滚唔滚?” 何云也是恶狠狠地瞪着前者冷冷地回道:“你走唔走?” 一旁气急败坏的中年也是忍无可忍,怒笑了一声挥着手中的长凳便向何云砸来,见状何云不得不抵抗眼前的攻击,无奈前者已到自己跟前,再无半点时间闪躲,何云随即双头举过头护住头部。 “咔擦...”长凳断裂,何云身形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表情狰狞地瞥了一眼自己青紫的手臂,不时间还有些许鲜血溢出,顿时被疼痛以及焦急侵蚀的何云开始暴跳如雷,转过头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中年。 中年眼看何云还不愿意离去,咬着牙捡起地上折断的长凳,刚欲再次挥出,何云则愤怒至极地冲至其身前赤手夺过对方手中的一半长凳,右手往脑后一仰,重重砸在中年头上,此时鲜血直冒。中年眼看吃了如此大亏,嘶哑地大叫着赤手空拳地对着何云挥去,何云身形一散,中年一击打空,身体失衡地向前倒去,何云旋即卯足了劲狠狠地一拳打到其后脑勺上,吃了这沉重的一击,中年径直往前扑倒在地上,竟是没法动弹。 何云冷冷地瞥了一眼卧倒在地的中年,何云便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冲了回去,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这医生能不能把自己医治好,尚且是一个未知数。 何云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妻子守在女儿床边寸步不离,而此时女儿还好已经陷入沉睡,看来病情也尚未恶化。 何云把大致经过告诉妻子了之后,俩人便是离开了家中,直奔县城一家医疗所。漫长的赶路过后,俩人也终于抵达目的地,俩人也本是简朴之人,自从结婚以后生活小康,家中也有些许积蓄供孩子看病。在县城呆了两日之后,在医生说出并无大碍之后,何云才是带着妻儿踏往回家之路。 冬日时气,寒风凛冽,小两口用棉袄裹着孩子乘坐了大巴车二三小说之后,便回到了村里。当他们来到家门口时,眼前老村长和一群身着警服的中年已等在那里,寒风令得他们几人都隐约有一些瑟瑟发抖,看起来是等了挺长时间。瞧见何云回来,那几位身穿警服的中年随即隆着双袖口,大步地对着何云走去,一旁的老村长看出此事不妙,赶紧地跟了上去,之前派出所那边派人过来找到他,并未告诉其发生何事,只是听着指示带着几名警察来到何云家门口等着。
“你便是何云吗?你得跟我们走一趟”率先开口的是一名体型较胖的警察,嘴中粗重中地呼出白气。而此时,除了警察等人,其余人皆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开口的人,老村长往前刚踏出一步似是想说些什么,另外一名警察则是一边扣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一边冷冷地提醒道:“刘村长对于此事最好别插手,那可是薛所长的意思。” 何云的妻子也掩不住脸上的诧异与担忧,转头睁大眼睛对着何云问道:“你做咗乜野?差人点揾上门嚟咗?”此时的何云也大概意识到此事是与自己动手打人有关,对着发问的妻子随意地笑了笑,轻拍着妻子的肩膀回答:“你先带囡囡返归休息,我去睇睇乜野事,阵间就翻嚟,啊” 一旁的警察见到并无半点反抗得何云,也并未出言为难,旋即转身开始漫步离开。 何云对着妻子与村长笑了笑便快步地跟了上去。何云当时之所以如此淡然,无非就是觉得动手打架此等小事惊不起多大风浪,然而却不知自己其实已闯下了大祸。 空旷的警务室里,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文件夹中的纸味,静得可怕空间,其中之人隐隐竟能听到另一人的呼吸声,这个警务室里的装潢与其他的警务室相比之下,这里多了些许杂乱,更像一间堆放过期文件之地,何云身后两旁立着俩个身着警服的警察,两者均是衣冠不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上去比地痞流氓更要痞上几分。 何云前方则是静静打量其长达五分钟之久的薛所长,这时的薛所长翘着二郎腿,摩挲了一下秃顶,然后端着手中的陶瓷茶杯重重地喝了一口,然后突然粗鲁地把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茶水四溅,一旁的俩位警察见状也开始故作一副严谨样,而何云则是心里一紧,将头抬起来望了过去。 薛所长旋即缓缓起身对着何云走去,行至何云跟前,居高临下般地俯视着何云那张沾了些许茶水的脸,怒目圆睁,开始咬牙切齿地开口道:“你前几天打嘅嗰个人,宜家喺医院抢救,医生讲咗就算手术完成,也唔排除成为植物人嘅牙烟,嗰个人叫薛启才,我大哥。” 话音一落,薛所长便开始冷冷地怒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