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南域朱雀
风和日丽，是大梁最常见的景色。 大梁地处大陆南边，古称蛮荒南域。气候湿润而炎热，随处可见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小河缠缠绵绵、奔流到海。 苍北园是一处有着上万年历史的古园林，依山傍水而建。相传，苍北园的第一任主人是被中原贬谪至此，从此，无尽岁月都只能与那时未开化的南域蛮民和炽热晴空相伴，再也见不到故乡弯弯明月下饮酒作对，再也见不到故土上乡音不改，再也见不到泱泱中原。 那位谪客忘不掉中原，但终其一生也没能盼来中原的敕赦。于是，他仿照其在中原的住处修建了这座苍北园。而苍北园便成为了南域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与中原挂的上钩的联系。 萧谨涪在十五年前拥有了这座园子。十五年间，倒有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苍北园十三院门扉的对联，萧谨涪可以倒背如流。就是四合院的布局，正函堂里清冷略带苦涩的茶水，都很喜欢。 连陪同萧谨涪打江山的这帮老臣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热爱中原那片他从未去过却无比向往的地方。大梁建国二十年，萧谨涪无时无刻不梦想着有朝一日打入长安，将十万里疆域一览无遗。 可这一天，终究是等不到了。或者说，这一开始就只是个梦。 南域蛮民自得其乐。数万年前中原将南域划地而治，南域子民自得其乐。百年前前朝朝纲不正，民怨四起，南域趁机脱离中原的管制，然后，自娱自乐。 反观中原，乱世出英豪，几十年间中原不仅有这位后来文成武德一统江山的大唐太祖，便是逐鹿中落败者也不乏青衣客、百川到海这样的绝代枭雄。 萧谨涪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与几位至亲说起过这个问题。徐有威有一句话，让萧谨涪记忆犹新：人，尽可以力挽狂澜，但无法再造乾坤。 “小焕到了吗？”萧谨涪负手而立，他的眼已经望向了十万里之外的长安，他好像看到有一人坐在九华龙椅之上微笑着俯视，他可以骄傲的说：这天下尽在朕的掌心。 “回陛下，崇明王已至璟南城。那么，下一步计划，是不是可以安排了？”阴影中，张军师的声音略带疲惫，却充满激情。他周身被黑袍覆盖，就连萧谨涪也有日子没有看到他的面貌。 风轻轻吹，黑袍掀起一角，露出张军师半边侧脸。那曾经是一张多么清秀的脸，现在，充满褶皱，布满血丝，宛如妖怪。 “继续下一步吧！”窗外风云未变，一片祥和，屋内却暗如深渊。萧谨涪重重叹息，心中千般不忍，拿起桌上前线来的奏折，不用看也知道郑武阁会求自己什么。终于下了决定，他长舒一口气，好像将多日来身上的重担全部释放，半晌过后，才发现徒劳无功。 人的一生充满了选择，人的一生便是不断选择的过程。只是有的选择由得自己，有的选择却没得选。 萧谨涪这一辈子做过无数选择。年幼时选择与父兄争食，被父亲训斥整晚。十五岁时逃出家里流浪，与狗争过食物，也睡过天桥。二十岁时三五好友揭竿而起，与天下作对，到现在仍能记起那些年的兄弟。穷途末路时选择破釜沉舟，眼睁睁看着一起战斗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兄弟用生命阻拦敌人，为自己创造出一线生机。 而现在，他的选择，是整个大梁，还是一城百姓？朱雀出世，焚尽一切，固然能阻拦大唐进攻的脚步，可是，要付出什么，准备好了吗？萧谨涪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陛下，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张军师能看到萧谨涪的不忍与不安，可是，就像他说的，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箭已离弦，陛下，切忌畏首畏尾。草船过河，这一箭，燃尽船上茅草，燃不尽铺天盖地的铁船，也燃不尽船上有进无退的唐人。这一把油，我们必须加进去！” “我知道，我知道。”一瞬间，那个雄才大略的梁帝顿时不见了踪影。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弟弟的兄长，以为担心孩子的父亲。 收获总是伴随着失去。萧谨涪得到了南域，却失去了家。崇明王是萧谨涪最小的弟弟，不是堂弟，是亲弟弟。直到失去了，萧谨涪才明白家人的珍贵，所以他更懂得天下间父母的感触。他将南域当成自己的家，将南域的子民当成自己的孩子，以为这样，自己就还有一个家，一个比从前还要大的家。 可是，夜深人静后，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有多孤独。 而现在，他为了其他孩子要失去一部分孩子，他为了更多的孩子，要舍得自己的弟弟，亲弟弟。 一座璟南城换整个南域的平安，多么大义凛然的理由，多么值得，可萧谨涪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故事的最后，他还是做了决定。 就是那句话，事到临头，无路可退。 风卷尘沙起，沙暴漫天，将视野遮挡的干干净净。 “你在哪呢，朱雀子？”空中传来细微、凝而不散的声音，绕着南城回转一圈，回到了原地。 朱雀子？不明就里的百姓心头充满疑问。 “朱雀子，什么东西？”南城的城南当铺里，伙计之间交头接耳。 “朱雀可是神话里了不得的祥瑞啊，朱雀子会不会是什么奇珍异宝？”“你想多了吧。如果是珍宝，那等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不自己偷偷找，干嘛弄得人尽皆知呢？”“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正所谓珍宝出世，天有异象。哪一件珍宝出世不是伴随着腥风血雨？要我说，这人精明，先放出消息吸引高手夺宝，然后悄悄跟随，如此……” 那伙计还没说完，当铺老板一棒槌砸醒伙计，怒吼道：“这儿有你什么事，还不快去逃命！”末了，老板小声嘟囔道：“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情闲聊，改天要不要把他开了！” 朱雀子，究竟是什么？郑武阁望向天空，双目穿过尘埃，惊恐得望着那道身影，充满疑问。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性。 大梁与大唐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从龙江到临禺关，再到璟南城，大梁一路节节败退，大唐一路高歌猛进。在璟南城，大梁已经投入了所有兵力，仍然不能阻挡唐人。 说老实话，最初听闻唐人进攻的消息，郑武阁没有恐惧，甚至连担心都没有。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自问有能力为了大梁去守护，去战斗。可是，半年多下来，曾经的豪言壮志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大梁不过建国二十余年，那些经历鲜血而强大的将士与谋定后动的文人，包括素有大志的梁帝都未曾老去。这些年走来，他们见识过太多不可一世的敌人，可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无礼的局面。 不管收到消息时，梁帝的表情究竟如何，他肯定对这场战争始终充满信心。而现在，连作战指挥的统领郑武阁都逐渐丧失信心，梁帝远在梁都，他，还有信心打赢这场实力悬殊的仗吗？ 朱雀子？其实璟南城已经有大量流民逃离，不然小小南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装下这一方边境所有的人。可是，璟南城里也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大人物，这些人的存在，使得南城可以在唐人日日夜夜软磨硬泡中艰难存活。现在，他们也充满疑问。 所有人都知道传说中四方神兽守护四方，朱雀正是对应南域的守护者。可是，那毕竟是神话，人不可能倚靠一个幻想的事物来保护自己。那么，朱雀子，到底是什么？ 第一个想到朱雀子是什么的不是郑武阁，亦不是兵部、吏部的大人。谁会想到知晓一切的，竟然是那个当了二十年城主却好吃懒做的曾胖子呢？ 七星动，天火降，朱雀出，万物休！ 曾家，南域历史最久的家族之一。曾开顺，曾家的一脉单穿。曾家古籍上曾经记载着这么一段话，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朱雀确实存在过的唯一记载。但书中所讲，与现在被世人熟知的版本不同。 朱雀，从来都不是祥瑞。或者说，所谓的四方守护神兽，只是一个骗局。朱雀，是毁灭一切的凶兽，而与朱雀相关的朱雀子，注定是一个杀戮者，而不是拯救者。 “这下，真的得逃命了。老曾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老爷我努力了半辈子也没半个儿子。哎呦，我可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老曾家就没了啊！逃命，对，没错，快逃，快逃！”曾胖子没有打招呼，自顾自收拾衣物钱财。 “南域将灭，朱雀子，难道你就坐视不管吗？”半空中，刘昌依然用靡靡魔音呼唤着朱雀子，那段来自大梁的叛徒带来的谣言，竟需要用一位神圣领域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