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旧友
身边慕永吉已睡下，秦媛听着儿子平稳的呼吸，盯着窗，却怎么也不想合眼。 无法入眠，她悄悄坐起，去堂屋倒水喝。 “看样子你过得也不怎么如意呢。”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秦媛手上的茶杯险些脱手，转身，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松了口气道：“婕妤总是来去无声。” 王婕妤摘了轻纱斗笠坐下，秦媛点上灯，给她倒了杯茶，但不坐，只垂头立在一旁，主客倒是一下颠倒了 “以为慕观会好好待你，没想到却让你住得这么寒酸，男人果真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王婕妤嘲讽道。 秦媛淡然一笑：“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昨夜航儿来寻你了吧？” “是。殿下是来找欢欢的。” 王婕妤低低地笑了一声，隔着桌子看着秦媛，“锦鸳，你从不阻止云姝与航儿在一起，难道就不怕他们的感情被我利用吗？” 秦媛神色一黯，“我不记得王婕妤的原名，还请婕妤也莫再叫那个名字。”她又道，“秦媛以为，婕妤虽被仇恨蒙蔽双眼，但应该还……” “你说谁被仇恨蒙蔽双眼！”王婕妤蓦地低吼一声，身子一闪竟已到了秦媛面前，一手掐住她的喉咙，狠狠压在墙上，秦媛登时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出来，眼看就要窒息而死！ 王婕妤冷哼一声，又倏然松开了手，踱步回座。 秦媛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王婕妤道：“劝你说话注意点儿，不说从前你是什么身份，便是如今，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秦媛声音喑哑道：“看婕妤对我动手竟毫不留情，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本以为婕妤念在从前与我主人的旧情，待欢欢嫁入成王府会好好待她。如今再想，呵呵，非但不是，婕妤还要利用欢欢对付我夫君了。” “什么夫君，他都已经不要你了，你却还记着他做甚”王婕妤不再是讽刺，而是诧异。 “婕妤错了。婕妤或许已经不记得，但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主人对我的恩情。我愿为主人抛却生命，遑论只是区区富贵。”秦媛笑几声，走到王婕妤面前，带着质问的神色，“婕妤你吃斋诵佛十四年，除了对陛下心灰意冷，难道就没有对主人的愧疚吗？她落难时回来寻你，你却将她拒之门外，这让你寝食难安吧！再看见欢欢，是不是更煎熬了” “别说了！”王婕妤无声地恳求，低着头浑身颤抖起来，不知是不是哭了。 秦媛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若婕妤还念及亡人，就请放过欢欢。”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王婕妤道，“你将她教得很好，敢爱敢恨，性子像她。” 这时，门外传来隐隐的鸟鸣，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外，天快亮了。 王婕妤取了斗笠重新戴好，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又回头对秦媛道：“浮阎庭已潜入天朝，我不知他们此行目的，你且小心吧。” “多谢婕妤相告。”秦媛福身，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化作晨间的雾离去。 云姝喝醉的事被慕云峥压下来，没几个人知道，她也就没挨慕观的骂。 而且还没等她和沈佑航的事传开，长安城就被另外一件事闹翻了天。 “三姐与太子定亲了？” 秦媛点点头说：“陛下今日趁着早朝赐的婚。” 云姝没再说什么，埋头继续绣手上的荷包。 慕云仙嫁给沈佑铭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前世他们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定的亲，在云姝入成王府两月后也完婚了。 慕观是拥立太子的一派，两家联姻本就是情理之中。 慕云仙成为太子妃后，云姝就几乎没有遇见过她，最深的印象就是过年回家省亲时，慕云仙回来的排场总是特别大，相府欢欢喜喜地准备了好久过年，好像其实只为了迎接她一人，云姝惯例被晾在一边。 但听说，慕云仙这太子妃做得可并不如表面上幸福。 东宫孺人不下三位，勾心斗角比他们的相府还可怕许多，慕云仙平日耀武扬威都是有黄氏帮衬着，若只有她自己，还真对付不了谁。 夫妻本就谈不上什么感情，往后更加疏离淡漠，除了锦衣玉食，陪伴她的只有同沈佑铭的争吵和侧室们的算计。 云姝心里自嘲一笑，反正最终她们姐妹都死在了沈佑航的手里，她没什么资格怜悯慕云仙的。 这时，在房里的慕永吉跑出来道：“娘，成王哥哥送我的宝箱怎么不见了？还有那些陶娃娃也不见了，昨日我还放在桌上的呢。” “找那些做什么功课做了没”秦媛头也不抬。 慕永吉扁着嘴，委屈地看了云姝一眼。 云姝柔声劝他说：“永吉先去做功课，做完了jiejie再帮你找好不好” 他点点头，闷闷不乐地走了。 待慕永吉一走，云姝立刻不满地皱眉道：“娘，您不会都丢了吧？” “那些东西本就没什么用，永吉过年也八岁了，不好好读书天天就知道玩的，长大怎么成器” “明明不是这个原因。”云姝叹息说，“我没事，您不用顾忌我将那些东西藏起来。睹物思人怎么了，想一想，想多了自然就不想了，就放下了。” 秦媛低头不说话，云姝撒了针线站起来离开了。 家里就这么大，她在后院找了一圈没有，后来就在柴房找到被藏起来的红木箱。 沈佑航送了慕永吉很多玩具，累积起来起码有五大箱，慕永吉个个都爱不释手，但无奈家里实在放不下，这么久被秦媛丢了许多，又送了一些下人的孩子，挑挑拣拣如今只剩下最后这一箱了，全都是慕永吉的心肝宝贝！ 打开箱子，看着满箱的小玩意儿，从前与他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往事再甜蜜，如今回忆多少遍都只剩下苦涩。 搬完箱子弄得满身灰土，云姝回房洗了个澡，出来时正在柜子里翻找换洗衣服，取出几件旧衣服时无意翻出一块粗布。 看着很眼熟，她展开一看，竟是一朵枯黄的花。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不是在北疆时顾钦玦随手在花丛里摘了别在她头上那朵吗？后来她将这朵花包在了布里，尺秧山那夜后她似乎随手塞在了行李里，回了长安后就不记得它了。 还以为掉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幸运。 正想再好好看看花儿，房外突然有人叫她，云姝赶紧穿好衣服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道缝，一个人便匆忙挤了进来，云姝蒙头就撞上那人的胸膛，硬得叫她鼻子一痛，身子随之向后倒去。 一只手将她箍紧，一带，她又扑回了那个怀抱。 云姝愣愣地抬头，惊慌失措的眼睛正对上同样不平静的蓝色俊眸。 “顾……顾钦玦！” “是啦是啦！”门外突然传来慕云峥的声音，“有什么话快说，别被人发现了！” 待慕云峥一走，云姝与顾钦玦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还在他怀里，慌忙将他推开。 两人之间有几个呼吸的尴尬，云姝悄悄瞥见他与以往不同，竟穿上了天朝的军袍，一向披散的卷发也束了起来，但因那副生得极特别的五官，他看起来依旧不像个汉人。 这样的他，褪去草原赋予的自由清澄的气质，有种别样的俊朗。 云姝惊喜得忘了尴尬，笑着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他难得露出羞容说：“我们几个都很担心你，所以我想亲自来看看你。但是我作为质子很难离开皇宫，还要申请什么谕旨似乎很麻烦。慕将军便将我偷偷扮作他的侍卫带我出来了。” 云姝皱眉说：“这么说，你是偷偷溜出来的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太危险了！” “没关系，也没什么人去瀚海殿，我只要在宫禁前回去，应该就不会出问题的。”顾钦玦抿嘴一笑。 她无奈地说：“想见我，叫我进宫不就好了吗？往后不要冒险了。” 他神色微变道：“听慕将军说你心情似乎不大好，再叫你进宫我怕惹你烦心。”他想了想，苦笑着道，“不过我这样出来似乎也给你添麻烦了呢。” 云姝忙说：“没有啦，你能来我很高兴的。”她指指桌子，“先坐吧！” 她跑去将藏了好久舍不得吃的桂花糕翻出来，回来看见顾钦玦正认真看着那朵干枯的花。 云姝心头咯噔一下，方才急着去开门，那朵花就随手放在桌上了。 虽然不是什么隐私的东西，说起来还算是顾钦玦送她的，但云姝好像女儿家被窥见了心事，脸噌地就红了，忙跑上去将东西夺回来，慌慌张张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在北疆时我……” “才不是！”云姝羞赧地辩解说，“那是我在外面院子里随便采的野花！” “云姝，那是我们北疆才有的伊犁花。”顾钦玦语间带着满满的笑意，“不会是那天我簪在你鬓间的那朵吧？” “才不是！”她的反驳愈发没有底气。 顾钦玦语气愈发轻快，“我很高兴你能收藏起来这么珍惜着，你一定是因为……” “才不是因为你！”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说，“我只是随手放进了衣服里，今天翻的时候无意就发现了！才没有因为是你亲手摘的所以一直舍不得丢！才没有才没有！” 顾钦玦错愕地看着她面红耳赤的她，愣愣地说：“我没说是因为那个。” “那你想说什么”她凶巴巴地问，仍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那通话意味着什么。 “我以为，你留着伊犁花是因为太喜欢北疆了。” 那一刻，云姝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能有热气从脑袋上冒出来。 天哪！她是脑残吗？是个正常人都自然而然会想到是“喜欢北疆”这个理由好吗？她这样反而像是做贼心虚，像在拼命掩饰啊！ 天哪！好想死！ “吃……吃东西。”她蒙头把桂花糕塞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