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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此生不见

    然而随着南宫杞的脚步慢慢地迈过去,他却不自觉被自己体内升腾而起的冷意逼得打了个寒噤,颤得连在右手里紧紧抓握着的糕点都险些坠落下去。

    秋风摇动,席卷着他的思绪都和翻飞的衣袂一般难以平静。纵是自己不曾亲眼见过,也总是听人说起,婴儿方才落地时的哭声不说是震天动地地嘹亮,起码也在几十步外能够隐约听到的,再加以周婉菁诞下的是个儿子,该哭得更有力气才是,怎会这般安静得异常?

    南宫杞被自己的这一番思虑惊吓得后退一步,赶紧稳住脚才没有摔倒。可是再一次抬头看着满目朱红的厢房,忽然间觉得它就像是葬命长眠的坟墓一般,色彩浓丽得像是能挤出血来。

    他一步一晃着还是随着共同弥漫的期待和担忧靠上前,终于在离房间十步远时听到隐约缥缈的哭声。

    可是

    不对,这不像是婴儿的声音啊!

    南宫杞最后几步狂奔着就扑过去推开门,自己也随着太过于疾速猛烈的力度栽倒在地上。他顾不及自己身上的疼就穿过满满跪在一旁抽噎哭泣的丫鬟望向床榻,周婉菁已是苍白到再无生息的面庞和她怀里鲜红的襁褓就直直地冲进他的眼里,锤击到心上。

    “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南宫杞就像是一下子被以剑穿心般整个身子都被疼痛撕开,纸包从他手里狠狠地跌到地上,破裂地使其中精致的糕点都散出来被砸成碎块。

    一向是风流任性却不曾过于粗鲁的南宫杞忽然就疯了一般把围在床边的丫鬟一个个拨开推到一边,他自己却也在榻前如膝盖负重,瘫跪下去。双手急切又不知所措地伸出去,想要抚摸周婉菁看起来依然柔软明丽的脸颊又怕触碰到那般透骨入心的冰冷。

    他的手就这样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眼里的晶莹却越发汹涌地淌过抽恸的双靥,汇聚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像是承受不住敛在一起,微雨一样打在周婉菁的手背和袖口上。

    他僵硬地触碰上襁褓,丝绸的光滑和柔润还是未能给已然流逝的生命消减掉丝毫的冰冷。南宫杞又像是毫不知晓眼前事一样抚上周婉菁的肩膀,字字用力地像倾注了心血一般喊道:“婉菁,你醒醒我来了,我来我来陪你和我们的孩子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阿杞我是阿杞啊!你忘了我说过要娶你了吗?你忘了我说让你当我唯一的太子妃了吗?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要长相厮守了吗?我知道你生孩子很辛苦很累,可是如果你歇够了,你就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婉菁”

    南宫杞仍不肯放弃,反而越发用力地抓住周婉菁的衣裳拼命扯着,眼泪不断滚落到她早已禁闭的双目里,又顺着眼角流出来。他的身子撞在床沿上,也不觉得痛,仍旧跪着声嘶力竭如杜鹃啼血般痛喊:“婉菁,你起来你醒醒看看我,我求求你看看我!”

    “太子,夫人临终前说过,不想让您为她太过伤心您别这样”有一丫鬟实在看不下去他一个大男人丧妻失子后这般痛不欲生哭到肝肠寸断的模样,忍不住就上去劝告。

    “什么临终?谁说她死了?你看她仍是跟从前一般温柔沉静,你哪里看到她死了?”南宫杞双目血红,充斥着眼泪就把丫鬟推到一边不肯苟同,却又一眼扫见方才被自己遗落在地的桂花糕,奔忙着扑过去,也不顾及上面沾了血污和灰尘就一把抱在怀里就又折回去。

    “婉菁,你记得吗?这是你最爱的糕点啊,记得当时我为了逗你总跟你一起抢食,现在我告诉你你再不醒,就要被我自己吃光了”南宫杞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甚为破裂的纸包,伸手一把从里面抓起掺着血迹和尘土的糕点就塞进嘴里,甚至还从地上拾起来已经肮脏不堪的碎块死命地逼着自己吃下去,可是不久就被糕点碎屑和灰尘噎得剧烈咳起来,他抚上她有些散乱的青丝求道,“婉菁你醒一醒,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我再不让你受委屈,不让我们的孩子受猜疑”

    “太子这,夫人已经走了,您”站在一旁只是一直沉默着看着他人难受落泪的稳婆突然就开了口,似有同情怜悯地站在南宫杞身后。

    南宫杞听到稳婆的声音,再不受控制地恨恨转过身去,揪住她的衣领就大叫着:“你不是说你接生几十年从未出过意外吗?婉菁和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都是老身的错,老身一时大意失察,竟未能看出夫人胎位不正。昨日守夜又没能看好夫人,让夫人跌倒早产。本来夫人的命是能保住的,可谁料夫人生下了死胎,一时伤心欲绝导致血崩”稳婆一字一句都像在加罪于自己,却也不慌不忙地把整件事交待清楚。

    “太子,夫人出了这等意外母子殒命,也怪不得稳婆啊!她一直尽心尽力地在救夫人,只是天意难违,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啊!”一行的丫鬟都彼此应和着为稳婆求着情。

    此时南宫杞才渐渐松了手,想着原是周婉菁红颜薄命,她也一向善解人意知心体恤,自然更不愿让他迁怒于人,转过身就抓住周婉菁的手,再不愿提起此事:“都出去,让我单独陪着婉菁和孩子”

    不及执手偕老,她却先是短情命薄。

    南宫杞伸出手臂把周婉菁和她怀里的襁褓一起揽到怀里,双唇触上她的额头轻语:“我在这儿,我陪着你和孩子我知道你怕冷,我这样抱着你,你就再也不会冷了”

    房檐上有只母雁带着自己的幼鸟扇动着双翅慢慢地飞起,又在半空中转过头来望一眼栖居多时的故地,便从此开始了遥不知终途的迁徙。

    再后来,任是南宫杞再如何不舍,然而即使在秋日,尸首也敌不过这般多日在床榻上放置,又加以入土为安的说辞,南宫杞终是撒开了手,眼睁睁看着自己恋念无数的容颜和还看不出模样就闭上眼的婴儿被钉进楠木棺里。

    原本是想要分棺而葬的,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周婉菁抱着死胎的力度竟是那般紧,惊得人都落了泪,不再一定要掰开她的手。只是这样一来,就阻碍了她入殓前的盛装更衣,只是略在脸上施了脂粉。妆容的精致和单薄的寝衣搭在一起虽有违和,也只让人感觉到分外压抑凄冷的伤悲。

    南宫杞就静静地站在最近处看着坟墓挖出,看着棺椁落定,看着一抔抔的黄土高高扬起,又散乱地铺下,看着漫天纷飞雪白的冥纸,再看着长眠着周婉菁母子的小小坟堆,由于连日废寝绝食而站立不稳后触上冰冷的石碑。

    “爱妻周婉菁,爱子南宫帛之墓。”

    帛,薄也。非但是他小儿太过命薄,更是他们父子情分太过浅薄,不消一刻,便已长绝。

    你生我没能娶你,你死,也是我唯一认定的爱妻。

    南宫杞指尖扫过石碑上刻出字迹的凹陷,不自觉地又泪眼泛滥。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可是他不曾留意,身后居然还站了一个犹犹豫豫的身影,思忖了甚久才打定了主意走过去。

    见是伺候周婉菁生前的丫鬟南宫杞也不曾多想,只以为她是感念着周婉菁以往仁慈善良的恩德才留恋着不肯离开,可仍引得他有些许不快,“我不是说让你们都回去,我自己陪着他们母子吗?”

    “可是太子”丫鬟绞着衣角咬着唇尚且迟疑,不多时后终于平息了起伏过快的胸口才上前小声说道,“奴婢觉得,夫人和小公子的死尚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