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雪地暗伏
原本他们六人共有三匹马,后来碧落与林全安先后离开,现下便只余下一匹。四人便到附近的市集采购了马车一辆,还有常备的干粮,和耐寒的衣物被铺。 临出城前刘裕问道:“薛公子,我们该往何处去?” 薛楚涵默然半晌。 天大地大,要毫无头绪地寻一颗解药谈何容易? 便黯然叹道:“咱们先离开江州,再作打算吧。” 刘裕骑马前方带路,高才进驾驭马车,薛楚涵与轻尘两人坐于马车之内。 路途颠簸十数日有余,来到某个山头一处眼界开阔的高岭。 薛楚涵掀开帘子往外瞧去。 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临大地。 因刚立冬不久,天仍不算太过寒冷,但山顶的气温偏低,故而这会便簌簌下起雪来。 柳絮般的飞雪轻盈无物,随风飘扬,落在树梢上,挂在灌木草丛中,稍微长得高些的林木枝叶上早已挂满了冰凌子,在微弱的阳光反射下瞧起来金光闪闪也是别有趣味。 薛楚涵建议让众人歇息片刻,吃些吃食再继续赶路。 高才进兴致高昂道要去山另一头的水源处抓些鲜鱼来烤着吃: “别瞧我读了十多年书便以为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咱爹亲传给我的凿冰捉鱼的办法可厉害了,待会等我抓了鱼回来定会让你们大开眼界。” 说着兴匆匆地跑了。 刘裕笑道:“那我也到附近拾些还没被雪水沾湿的枝叶木头回来生火吧,若是幸运还能摘到几个没被风雪打落的野果呢。” 薛楚涵往地面铺好薄毯子,扶轻尘坐下,又扫开薄薄的积雪石块,清理出一小块干净的地皮留着堆材生火,一边还逗着轻尘讲话。 静谧的山间忽然传来什么人嚷嚷的声音,似乎还有打斗声。 轻尘正要站起来去瞧,薛楚涵拦住她道:“你便留在此处吧,我去就成,若是像上回那般他们打起来误伤了你,你体内的毒素又得发作了。” 轻尘点头应允。 薛楚涵道:“我去去就来。” 轻尘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树杆上,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 突然警兆突生。 一条形状柔软,却内含劲道的细长毒蛇以高速迎面劈来。 轻尘身体虚弱,身手不似从前般灵活了,但多年习武之人对危险的感应就如同饮水吃饭一般自然,仍未褪减。 轻尘屈身朝右边就地一滚,闪过后翻身弹跳而起。 眯眼瞧去,却是一条以罕见体细尾长的圆斑蝰尸体制成的长鞭。 长鞭尾部乃是毒蛇的头,头背有三块圆斑呈三角,背脊一行圆斑与两侧交错排列,圆斑中央紫褐色,四周黑色,镶以黄白色边。 圆斑蝰属于脾性凶猛的毒蛇种类,常以突袭方式捕食,毒性极大,曾致无数人死亡。 轻尘了然笑笑,朗声道: “和莲雾师妹许久未见,竟然带来如此大礼。” 半空中传来冷笑声。 一个薰紫色的身影从树梢落下。 莲雾表情一如既往的纯良无害,看起来娇俏可人,然而性子仍是一如既往的急躁暴戾。 此时她虽笑着,但说话间按捺不住流露出对轻尘咬牙切齿的痛恨。 她嘲笑道:“莲雾此次前来,是想问候师姐一句,阴匿毒的滋味如何。” 轻尘漠然地笑:“拜你所赐,自然如你所想。” 莲雾咯咯地笑了:“真是可贺,暗算你那么多次,上趟算是最为成功的。” 轻尘附手背在身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师妹于私底下从来都是快人快语,此处又没有别的外人,就不必伪装了,你只说此次来的目的又是为何。” “是师傅派我来的。” 轻尘讶异:“师傅?” 莲雾冷哂一声,好不容易止住恨意,狠声道: “你肯定猜想不到师傅派我来的原因。从小到大在这么多个徒弟中,师傅最为偏爱你,不论我做得再好,师傅也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即便是如今犯了教中禁忌,又身中剧毒的你,师傅她……她竟然还是没有放弃过让你来继承教主之位的想法……” 轻尘惊诧道:“什么?” 莲雾哈哈大笑起来,眼神却凌厉地剜了轻尘一眼,口中温柔道: “你很高兴么?可是你觉得,我还能让你活着回去见师傅么?” 话音未落劲掌早已拍出,包含着十成功力的掌劲带起汹涌的罡风,卷起一重又一重的风雪朝轻尘扇来。 她恨声道:“我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两个月直到你毒发身亡,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轻尘面无表情,长发被飓风卷起,孱弱的力度极力稳住身体。 咬紧牙关发动绯云袖,飞扬的长袖旋转着攻向那一波发散着蚀骨寒意的掌劲。 脚下身法如风,长袖根根绷直,带着强硬的绞劲抗衡莲雾。 “嘭”的一声长袖与掌劲相碰,发出震天的响动。 漫天的雪花混淆着被震动下来的积雪,铺天盖地朝两人落下。 轻尘乘胜追击,再发两招逼退莲雾。 莲雾被劲气反击,体内经脉阵挛,半晌回不过气来,饶是连退三步才能堪堪抵御得了。 她本想着轻尘中毒日久,不过三两招便能了结她性命,看来即便是此时此刻,此人仍不能小觑。 那边的轻尘用力过猛,也被反弹到一棵树杆上,喷出大口鲜血,殷红的血色在雪地里看起来尤为扎眼。 莲雾瞧见她受伤,心中的愉悦感几乎要痊愈了自己所震伤的经脉。 她咯咯娇笑着,抽起蛇鞭利落地朝轻尘面门劈去。 “住手!” 有人大喝一声。 却是在附近走得不远去拾干材枝的刘裕。 刘裕暴喝,将手中拾来的一整捆木梢枝叶向莲雾砸去,同时飞身冲到轻尘身边掩护住她。 莲雾见区区一个山涧莽夫竟然也敢对她出手,冷笑一声道: “既然你要来帮她,那你便先她一步下阎罗王处报到吧!” 说着挥蛇鞭向刘裕攻去。 刘裕不懂武功,若莲雾全力击中不死也得终生残废。 轻尘娇喝一声腾身而起,一把推倒刘裕,将其推入灌木丛内,与此同时拔剑迎向莲雾。 绯云剑乃是软剑,柔中带刚,本是最擅长攻克硬的武器,可莲雾所使的同样是柔软的蛇鞭,两柔相抵,用的都是胡搅蛮缠的打法。 十几招下来仍是平分秋色。 轻尘强硬按捺住体内异常躁动的气息,可莲雾心细,又深知阴匿毒的毒性,便料到她经脉紊乱不久便要发作,心中窃喜,手下的招数愈发狠辣起来。 轻尘体内一阵寒一阵热,晕眩感越来越强,手下渐渐无力抵挡。 莲雾冷笑一声将蛇鞭投出,掌劲再发。 轻尘无力正面抵御,只得翻身闪躲,“啪”的一声被甩到马车顶上,砸坏了车篷。 轻尘歪在车架上,挣扎良久无法起身。 莲雾手发暗器,却不是对轻尘。 一支毒镖插中了拉着马车的马身。 那匹马迅速变得癫狂起来,挣断了缚在树边的缰绳,发着狂似得要往山边的悬崖冲去。 轻尘绝望地闭上眼。 马车颠簸摇晃着,飞速地退出地平面,眼看就要在半空中一跃而出,垂直落入山崖。 良久却仍未有空中抛落的感觉,睁开眼一瞧,刘裕不知从何时跑了出来,死死稳住车身。 他本想拉住缰绳,不料这马癫狂之下跑得飞快,前脚已经陷入崖边,后脚扑腾着要往下跳。 刘裕只来得及扯住套在马上连着马车的绳索,死命往后扯着。 可人的力度又怎可比得上牲畜? 不多时刘裕已经被绳索磨得满手血rou模糊,可他仍不放手,坚持往后拉。 莲雾漠然地笑,双手抱臂,俏立原地,如同看一出好戏。 似要看这自不量力的莽夫如何连同这匹马和轻尘一起掉落山涧,看着轻尘死灰般颓败的脸色,心里十分痛快。 她嗤笑道:“没想到向来目中无人的轻尘师姐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无能的废物,即便你活着,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轻尘歪在车架上,望着她脸上小人得志的踌躇得意笑容,不由得笑了,她低声叹道:
“真可怜。” 莲雾难以置信道: “甚么?你竟然说我可怜?也不先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模样是多么可笑!” 轻尘脸上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我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而你千方百计争取都未必抢得到,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莲雾狠狠瞪着她。 轻尘忍住毒发的痛苦,笑道: “因为你的贪欲……” 她喘了一口气:“你越是苦心孤诣想要得到更多,别人便越会觉得你不配得到。所以我说,你真可怜。” 莲雾勃然大怒: “只要你死了,所以东西全都是我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让我送你们一程吧!” 手中掌劲正要再发,身后剑光闪烁,锋利的剑芒迎着鬓角插来。 薛楚涵终于赶到。 莲雾大惊失色,连忙回身去挡。 本来奉命拦住薛楚涵,以便延误时间的几名嫱妫派弟子此时也负伤从远处赶了过来。 莲雾朝她们喝道:“快把轻尘那个贱人推下山,快!” 同时颇为吃力地交架着薛楚涵汹涌的剑法。 轻尘静静地看着她们。 轻尘在嫱妫派中待其他师妹虽然不算和颜悦色,但总也是举止得体,赏罚分明,所以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那几个嫱妫派弟子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没有人敢对大师姐下手。 山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高才进这才慌乱地提着一串鲜鱼跑上来。 但头一次见武林中人刀光剑影的交手情景,他不由得呆在原地。 刘裕大吼一声:“高才进,快来割断这绳索!” “我,我……” 刘裕再喝道:“快!” 高才进环顾周围一圈,见薛楚涵被人攻击,轻尘又陷入险境。 怎么说来两人都是当初救下他,还给银两他安葬老母的恩人,纵使再害怕,他也颤抖着按捺下对莲雾等几个凶神恶煞女子的恐惧,颠着脚小跑而来。 高才进实在慌极,四处寻找都翻不到可以割断绳索的器物。 那边刘裕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血从手指间淋淋淌下。 那匹马仍然在癫狂地死命挣扎,若再耽搁片刻,刘裕的手指怕要被绳索生生勒断。 高才进盲头苍蝇似得乱转,总算看到了趁手可用的东西。 他颤悠悠地去拾起了轻尘抛在草丛里面的软剑。 手因为恐惧,指尖发软,好几次剑把频频脱手,才好不容易地切断了两根绳索。 那中毒癫疯的马狂声嘶叫了一声,往山涧中跳去,好一会才听到壮硕的身体在山岩突起的石块处被撞得血rou横飞的声音。 刘裕松了口气,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 高才进连忙把轻尘从车架上扶起来。 莲雾瞧着这边轻尘被救过来,恨声骂了一句。 凝神思虑片刻,自己并非薛楚涵的对手,加上有轻尘最多活不过两个月的底气,便发出口号与其他几人飞身投入密林逃去。 薛楚涵无暇顾及她们,心急如焚地去看轻尘的伤势。 轻尘神智恍惚,身体因为疼痛有些轻微抽搐,薛楚涵连忙掏出陈时谋给的麻药喂轻尘服下。 薛楚涵焦心道:“方才我听到打斗声,过去一瞧只见两名女子捉住了一个山民,吵得不可开交,我又是询问又是劝解的,直到听得山顶发出交手的劲气声响,正欲往这边赶来,那两个女子反而联手阻止我赶回来,这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轻尘吃力地歪过身子去看刘裕的伤势,诚恳道谢: “刘大哥,多谢你救我一命,若不是你……” 刘裕强忍着手上血rou模糊的锥心之痛,脸上倒是十分坦然,他道: “我们既然是一道上路的,自然需要互相照应,你既然有难,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你被jian人所害。” 轻尘点点头,慢慢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