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掩面赌佛
方才还其乐融融,各自有说有笑的,待到虞小楼落座的那一刻,桌上方才还说笑的声音就顿住了,好似凝结在了空气之中。桌上的人都默不作声,各自揽了揽面前的筹码,那筹码是一个个的小圆牌子,有红色、黄色、蓝色的,虞小楼倒是知道那是洋人耍钱用的玩意儿,可是到底是怎么个玩法,怎么个用法,他就不知道了。 虞小楼慢慢的抽出椅子来,略微有些沉,那时把黄花梨木的大椅子,底下的坐垫是真皮,里面塞满了棉絮,塞的是满满的,鼓出小半个圆来。这把椅子也是洋式的,虞小楼看着做工,得是原先陈家留下的家具,还有些沉呢。 这椅子被虞小楼拉出个一人之宽的位置来,他迈步进去,皱着眉头,心里就犯着嘀咕,这都消停这么些年了,怎么着又有人把他拉上了赌桌,他这身子往下一坐,就陷进这真皮坐垫里,软乎乎的好生舒服。虞小楼往后一靠,这靠背上也是真皮的垫子,也舒服极了。虞小楼心里一叹,这陈家真是好生会享受。 虞小楼坐好了,双手扶着黄花梨木大椅子的扶手,然后往前挪了挪,把身子靠近了赌桌,望了望眼前的骰盅,面前的桌面上,还放着红、黄、蓝,三垛筹码,虞小楼打心眼里不想赌,手自然也就没上桌,正想着找个理由,给推脱了这赌局。虞小楼心知肚明,自个儿压根没什么赌技千术,全靠着运气玩儿,之前那出名的一战,是活活把金不涣算计死了,今儿这地儿,他也没准备,也没惦记着要怎么着赢。 “栖善堂好好的布善的地儿,怎么还开赌局啊?”虞小楼面带微笑,他这话一出来,桌上的其他人脸色一沉,气氛倒是变得尴尬了,大家都是开开心心的来玩上几句,虞小楼这话一出,其余的人也不好碰这眼前的骰盅了。 虞小楼一看这副情形,他也觉得自个儿这话说唐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栖善堂主呢,虞小楼正想着能说些什么补救补救场面,他抬眼一看,栖善堂主的脸虽然罩在面具之下,但是下半张脸却似笑非笑,似乎毫无生气尴尬的意思。 还未等虞小楼开口, “哎!虞少掌柜这话不对,在座的都是南京城的栋梁,怎么能跟坊间赌徒相比,我们这栖善堂的桌上,不赌钱。” 栖善堂主这话出来,虞小楼倒有些不明白了,这上了赌桌,连筹码都摆在这儿了,不赌钱,那是赌些什么呢? “不赌钱,这赌局是赌什么?” “今天也是个晚会,我栖善堂就想着让大家今晚上玩的开心点,我们赌酒!”栖善堂主微微一笑,此言一出,虞小楼倒是觉得新鲜了,赌钱赌家业赌老婆赌孩子的他都听过,可这赌酒是闻所未闻。 虞小楼这么一听,倒也来了兴趣,赌钱他输不起,喝酒他可输的起了。 “眼前这有三份筹码,红色的这份,输一块筹码出去,得喝一杯这个酒!”栖善堂主一指,虞小楼和其他人看去,伙计们端上来一小酒盅,就是往常喝的大小。 “黄色的这份,输一块,得喝一杯这个!”第二个伙计走上来,端着个盘子,盘子上面都是杯子,那杯子,得有茶碗大小。 “蓝色的呢,输了得拿这个喝了!”最后又上来一个伙计,这伙计手里的可就吓人了,那是个盛汤用的碗!这一碗下去,不醉也得喝晕了。 “玩的简单,我们都摇骰盅,比大小,若是觉得自己是最小的,可以先开了盅,输一个红色的筹码退出这一局,留下的呢,就接着加注,加到其中一个受不了的时候,就开,那人输多少就得喝多少。” 众人点点头,这玩法倒是有意思。虞小楼心想按理说摇到一那是必喝无疑,但是却可以选择输一个红色筹码,喝一小杯酒了事,等下一局就好了,不必跟着赌,那样总归自己是最小的,怎么玩都是任人宰割。 “不过有一点,第一个全部输完的,就要加罚一大碗!” 众人点点头,一阵嘻哈之声,虞小楼也陪着笑了几下,这哪里轮得到输完,恐怕输到黄色筹码的时候,就已经喝的烂醉,不省人事了。 “那咱们开始吧!” 虞小楼伸手拿着,面前的骰盅,摇了几下,他倒是玩的随性,本身也没什么赌技,如今更是玩起了赌酒,心里便更没了压力,压根就没想什么,纯粹靠着运气玩。他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栖善堂主,抬起手放在骰盅之上,轻轻一晃,便不再动了。 这人得是个高手,虞小楼这样想,像那金不涣也是,摇骰盅也只是轻轻一碰,反倒是像他这般不懂各种技巧的人,喜欢摇的是越用力越好,好似能摇到最大似的。 “真是倒霉,我认了认了认了!”赌桌上一人只是瞥了一眼便掀开了骰盅,扔出去一个红色的筹码到了桌子中央。 他这一扔,立马就有伙计端来一杯酒,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好不快活,这酒定然也是好酒。他喝完这杯酒,也好似解脱了似的,往椅背上靠靠,看着这局的变化。 虞小楼低头看看自己的骰盅,里面是个五,按理说他不用怕,至少不能是最小的,便沉下心,看其他人的反应,这桌上除了第一个认输的,每一个人在掀开骰盅,这便是要加注了,至于加多少,倒也看自己的心情,至少不能比上家少了,但可以一样。 “加一个!”栖善堂主仍出个红色的筹码,这就是一杯酒。 “我也加!” 紧跟着的下家那人也加了注,到了虞小楼的上家了,这人皱皱眉,看看骰盅底下的骰子,掀开了盖子,仍出个红色筹码,喝下了伙计递来的一杯酒。 这人是虞小楼的上家,虞小楼看一眼,是个二,倒也难怪。虞小楼不慌不忙的,也扔出去个红色筹码,这跳过了第一个就认输的人,又是一个人,那人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随手便跑抛出去个黄色的筹码来,仍旧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这人肯定手里摇出个六来。 “大善人,今天你要喝醉啦!”他扭过头,对着他的下家栖善堂主笑了笑。 “那可未必!” 栖善堂主笑了笑,也跟着仍出个黄色筹码,剩下的那人也肯定是料到了他们二人都是手里握着六,也不凑这个热闹,也抛出个红色筹码,虞小楼也认了输,二人相继喝下两杯酒。 果然是好酒,虞小楼看着剩下那人和栖善堂主,嘴里还回味着酒的味道。想看看若是他们二人都是六,又该如何分个胜负出来。 似乎剩下的那人也想到了,倒是没急着下注,反而问起栖善堂主。 “若你我二人都是六,怎么分这胜负?” “放心,会有个胜负的。”栖善堂主说着话,把那只一直扶在骰盅上的手放在了赌桌上,另一只手从筹码里又抓出两个黄色的筹码,扔进了桌子中央。 剩下的那人皱着眉,听不懂这栖善堂主的话,他低下头打开骰盅,看了看自己的骰子,一股惊异的神色闪过他的眼睛,他立马打开了骰盅,然后扔出两个黄色筹码,摇着脑袋,唉唉叹气起来。虞小楼抬眼一看,那骰盅里躺着个五,这虞小楼立马就明白了,他先前是个六,不知道那栖善堂主用了什么办法,给他变成了个五。 栖善堂主微微一笑,把那桌中央的筹码全都收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才打开了自己的骰盅,这一打开骰盅,桌上的人都哀叹摇头起来。那栖善堂主摇出来的,竟然是个最小的一,不说那最后一个被他用手段赢了的,其余的四个人,包括虞小楼,都是被他如此活活把其他人都最诈住了。 “厉害厉害,列位,看着了吗,这才是咱么南京城最会赌的,以后可甭提我了!”虞小楼瞅准了机会,赶紧的把这个背了好些年的包袱抛到了栖善堂主身上。 “是呀,大善人,你说说你是怎么把我这六变成五的,可别说你没出千,我不过是抓不到罢了。”那人也追问起来。 “这样看来,咱们的栖善堂主,恐怕又是另一个了。各位听过掩面赌佛吗?”这第一个认输的人终于开了腔,栖善堂主也不说话,默默的看向他,其余的人也随之看去,这人看了一眼栖善堂主,好像得到默许似的,才开始讲讲这掩面赌佛。 掩面赌佛和这栖善堂主是一样的,姓甚名谁没人知道,以前也没这么号人物,是浙江地界儿上,近几年出了名的人,按理说没有陡然而出的赌术大家,都是一点点的慢慢修炼出来的,这修炼就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钱财,甚至是更多的东西,金不涣就是这样的。而像虞小楼这样的,怎么赢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和他的赌技没丁点关系。 这掩面赌佛可就不一样了,两年前,突然就出现在杭州到上海的赌场里,从市井赌坊到最租借的大赌场,从骰子牌九到洋人玩的扑克,他无一不精,倒不是他未尝一败,而是更神乎其神的技术,这其中就有这么个故事。
每个赌坊都有镇场子的高手,以防有高手来赌坊吸金,杭州有个广源赌坊,这个赌坊不厉害,但是镇场的这个高手很出名,姓胡家里排老六,叫胡六儿,人称胡六爷。胡家六个儿子,就六爷不学好,打小就琢磨这赌博的事儿,等他长大了,这技术也厉害很,逢赌必赢。可是他为什么乐意在个小赌坊当镇场的呢,这是他爹欠下的债,不关钱的事儿,他胡六儿就得给人家广源赌坊干十年,他要是跳槽跑了,就找他爹的麻烦。 胡六爷虽然精通的技术不光彩,但是人还是有孝心,就答应给人镇十年的场子,这十年是白干,凭他这名气,换到哪个大赌坊,早都发了财了,可是就得在这儿白干。后来有一天,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的赌客来了广源赌坊。 这个面具赌客连续来了十天,十天没输一把,这赌坊着急了,得让胡六爷上去镇场,第十一天来的时候,胡六爷和这个面具赌客赌上了。其中倒是有胜有负,可惜是赌了多少把胡六爷输了多少把,唯独这最后一把,面具赌客把这十几天赢的都赌上了,而这一把,胡六爷赢了! 这是把所有的损失都赢了回来,赌坊老板开心了啊,可是胡六爷想不通,这怎么就这么巧,能赢最后这最重要的一把呢?他是打小钻研这个,知道里面是没有运气一说的,难不成是遇上真高人了。 后来胡六爷请了几天假,天天偷偷跟着这面具赌客,这面具赌客,一天进出好几家赌坊,从小赌坊到大赌场都有,每次进去,只赢一百两大洋,赢完就走人,从来不多赢。胡柳儿是真爱赌,这遇见高人了他就要上去拜师。 可是这面具赌徒看着比他还年轻了不少,听声音也就二十岁上下,怎么也不收他这个徒弟。胡六儿急了,既然不教他,他就自己学,胡六儿是赌坊的工作也不去了,白天跟着面具赌客,晚上自个儿研究,终于有了长进。 胡六儿这便要赢回颜面来,约好了面具赌客,二人赌十把。面具赌客答应下来,当天就赴约而去,这赌局可是杭州所有赌徒都关注着的,都去看了。胡六爷打开时信心满满,可是却一连输了九把,每把都是一,输的他从气急败坏,到后来都绝望了。 这每一把可不是白赌的,每把都赌上些,越赌越大,胡六爷到第九把的时候,连他老婆孩子都输出去了。按理说到这儿,就打住了,胡六儿没得输了,可是面具赌客还是不肯,说好的赌十把,就是十把。 胡六儿也是输光了不怕了,急眼了,说自己什么也没了,没得赌。面具赌客反而说,若是他赢了,胡六儿这两只手他都要了,若是他输了,之前赢胡六儿的,他都还他,而且再也不在杭州出现。 胡六儿是真急眼了,攥着骰盅心里一个劲儿的喊着来个六,都念出声了!可是自个儿看一眼,虽然不是一了,可是是个二啊,也难赢,他彻底是绝望了,没了手,他还怎么赌,他身子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你想要个六啊?”面具赌客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打开了自己骰盅。 胡六儿也死了般的打开了自己的骰盅,人却愣住了,他眼前的骰子变成了六,先前还是个二呢!可那个二却跑到了面具赌客那里去了,他赢了!胡六儿立马跪在地上,大呼高人,面具赌客却一言不发的离去了,再也没出现在杭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面具赌客故意让胡六儿赢的,哪有那么邪门的事情,连续九把是个一,偏偏最后一把,胡六儿喊六就来了六。这面具赌客手法高超,却有个菩萨心肠,不想害胡六儿,却又捂着自己的脸,不以真面目示人,便落下个掩面赌佛的称号来。 这故事说完,栖善堂主也没否认,看样子他的的确确是这个掩面赌佛了,虞小楼心里暗探是真人不露相。一桌子的人都鼓起了掌,可是栖善堂主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 “都是些江湖诨名,我赢靠的是棋局里的小花招,虞少掌柜可是赢在棋局外。棋局有限,局外无限啊!还是虞少掌柜高明些。”这话一出来,别人不明白,虞小楼可听明白了。 虞小楼的面色虽未改,但是心里一沉,不禁怀疑起来,这栖善堂主当真仅凭耳闻就看破了他战胜金不涣的招数了不成。虞小楼的心里生出个怀疑来,尽管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他还是把他藏在了心里,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