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生亭上
楚穆王,十九年,谢嘉出狱,官升一级,任相国。 陈国公,升为大司马,监察百官,代为监国。 原工尹之子,陈年,接替其父,任工尹。 小侯爷,赵明,自捐十万纹银,任户尹。 叶相如,为左将军。 陈世言,为右将军。 越椒,为廷理。 叛贼,礼尹王大人,家产充公赎罪,停奉官降三级。 …… 死牢之中的落马官员,大部分重罪不赦者,该杀的全杀,抄家没族的抄家。 还有一少部分,本身涉入不深的官员,因恰逢楚王和驸马同时大丧,芈凰大赦,召告楚国上下,“自愿家产充公赎罪者,可停奉降级三等,留职察看三年。”无数人在这场萧家灭族的惨案中,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牢狱酷刑,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纷纷上表,感激涕零,皇恩浩荡,谢主隆恩。 而接着楚国一系列的仁政随着大赦,广布楚国及各个属国。 “楚国内,减田税,户税三年,劝耕农桑;以工役代兵役,一年抵三年;满十五服兵役者,赏钱一百。属国以人代贡,实行等值上贡制。” 楚国上下,黎民百姓,一片欢呼鼓舞。 就连商贾大户也纷纷载歌颂德。 属国也纷纷上表谢恩。 ************** 大雪已经停了半个月,可是东宫偏殿中的暖阁,依然门窗紧紧关闭。 东宫虽然没有紫烟宫那样描金雕凤,处处彰显奢华,却也是少见的暖意玲珑,别致典雅,尤其在芈凰萧琰二人大婚后,萧琰很是费了许多心思重新布置增添了一番。 淡淡的清烟自纹花镂凤的香炉中袅娜升起,衬着整个暖阁格外清幽雅静。贵妃榻上的木几上摆放着一个玉制瓷碗,隽雅的纹理之中透着内敛的奢华,可惜里头盛着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羹汤,只是一碗温温的牛乳。 榻上用锦被裹着的小殿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碗,张着粉嫩的小嘴,待得司书从碗中舀起一勺,递到他小嘴边的时候,就伸出小舌头不断轻舔,不到两口就吮吸干净,小小的模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萧琰再世,长的极为讨喜惹人怜爱。 又喝了几口,一双小手有力地抓住司玉送到嘴边的玉勺不放手,玩的不意乐乎,司书见此夺了他手中的玉勺,抱起他在暖阁内来回走动消食,可是被夺了心爱的玉勺的小东西却“啊啊”地嚷着要,还眼眶微红,说哭就哭了起来。 啊……啊…… 那哭泣的声音听起来好不伤心。 “不哭,不哭噢……小殿下,司书不和你抢玉勺,来给你玩!”司书心疼地看着红痛痛的小眼睛盯着她,把手中玉勺又递回给他,立马他很快就“格格”地破涕为笑,“你个小骗子,又假哭,又骗我。” 司书气嘟嘟地抱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将他放回榻上,轻轻点着他的小鼻子吓唬道:“小殿下,要是再骗司书,下顿就饿着吧,反正殿下也不要你,我们都不要你了!” 刚才还又玩又闹的小殿下闻言仿佛吓着了,怔怔地半天看着说话的司书,也没了声音。 “怎么说话的!不准吓唬殿下。”司琴虎着脸,瞪着没上没下的家伙,上前立马轻拍着小殿下的胸口哄道,“乖,别听这个丫头胡说,殿下不久就会回来看我们玉雪可爱的小殿下的。” 司书哼哼地撇嘴,“我真是替才出生的小殿下可怜,一出生,那么好的驸马就不在了,娘也不爱他,还有还有没有天理!”说完,一双爱笑的眼睛微红。 一直站在窗台边望着层台方向的司画闻言也叹道,“如今殿下连一应起居衣物都搬到了层台那边,看这架势,八成是要一直守着驸马爷,现在更是听这老道士说什么要为驸马爷招魂。” 心疼地也走过来抱起出生至今连个名字都还没有的小殿下,“小殿下出生不到一月,正是需要娘的时候。殿下这心也忒是太狠了,这都大半个月没有踏入东宫的大门了,整日整夜地守在那寒月宫里,驸马再好再悲伤,可是孩子还小……” 司琴摇头叹道,“殿下,心里定也是极苦的。” “相国大人到。”门外一个小侍人掀开门帘进来通报。 “知道了。”司琴闻言走到门边向外看去,只见谢嘉裹着厚厚的白狐裘衣,外罩了一件带风帽的狐狸披风,怀中又抱了一个金色的汤婆子,在四个侍人抬着的软轿下向着暖阁这边而来。 即使这样那个平素轻轻浅笑的男人好像还是显得极为怕冷,冻的脸青唇白的,四肢还不停哆嗦。 前面跟着一个伶俐的宫中小侍,到了暖阁前,搀扶着行动不便的谢嘉从软轿上小心地下来向暖阁缓缓走来,每走一步,他似乎都像受着极大的折磨。 一场牢狱之灾,将原先那个秀丽尔雅的男子折磨的几乎脱了型,根本没有时间休养,又开始主持楚国上下大大小小之事。 司琴深深看了一眼如此虚弱至极的谢嘉,不忍地道,“虽然雪停了,这大冷天的,相国大人如果有什么事,叫人递个话就好,何必辛苦跑这一趟。”说完,挑开帘子方便二人进入,“快进来,取个暖。司书,给相国大人泡杯热参茶暖暖身子。” “真不知道这个害人精来干什么?”司书低声嘟囔地转身走到柜子边挑了几片参片,就着一直烧着的热水,泡了一杯参茶。 谢嘉走了几步,面上就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和冷汗,还气喘嘘嘘,闻言站在门边对司琴自嘲一笑,“什么相国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嘉不过孤家寡人一个罢了,太女仁慈才挂了一个相国头衔。司琴姑娘就叫我谢嘉好了。” “这可当不得,无论如何,殿下都封了公子为相国,奴婢怎能越了尊卑。”司琴接过小厮的手,将谢嘉扶到暖榻边上的一个圆凳上坐下,而暖榻上不吵不闹的小殿下,眼见来人一身寒气地坐在他身边,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皱着好看的小眉毛。 谢嘉见到他安安静静的样子,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笑道,“长的可真像太女,尤其那双眼睛安安静静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不爱说话的她。” “依奴婢看小殿下那五官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驸马爷。”司书阴阳怪气地反驳道,说完将guntang的参茶直接递到他手边。 对于司书的话,谢嘉装作没听见,只是一脸笑意地接过,然后“啊”了一声,本来冻的僵硬的素手一下子烫的红肿,茶杯翻滚落在地上,在这冰冷的地面上冒出层层热气。 司琴狠狠瞪了一眼故意作怪的司书,训道,“怎么总是冒冒失失,再这样,小心我把你发配到殿下那边去。” “哼,去就去,反正有某人在,我还不爱伺候呢!”司书说完蹬蹬地跑出暖阁,连小殿下也不管了。 司琴与司画双双面色尴尬地赔礼道,“大人,都是奴婢没有管教好这丫头,我代她向您陪不是了。” “都是嘉手滑了,还反倒连累了司书姑娘受了责备。”谢嘉摆了摆手,然后看了二人征询道,“小殿下真是可爱,不知嘉能否抱抱他?”
驸马之死全因眼前这位,他也算是小殿下的“杀父仇人”,司琴和司画对望一眼,不知该让还是不让,还是司画反应快地回道,“小殿下刚换了尿布,身上还没有清洗,还是奴婢把殿下先抱去清洗一番。” “嗯,那你快去吧。”司琴点了点头,示意司画将小殿下抱到暖阁后面去。 “看来就连司琴姑娘也避嘉如蛇蝎,那我还是先告辞了。”谢嘉说完平淡地起身,小侍人就机灵地立马上前搀扶,就在二人要走出暖阁的时候,只听暖阁后面司画大叫一声,“司琴,不好了,小殿下身上好烫!” “怎么会如此?”司琴闻言急冲冲地跑了进去,然后一摸小殿下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原本要离开的谢嘉闻声又折身走了进来,伸出一手握住他的小手腕,良久皱眉道,“小殿下应该是染了风寒。” “那要宣御医吗?”司琴一脸担忧地抱着小殿下问道,声怕在她们三人手里出了事。 “嗯,不过不用担忧,相信御医开一副热姜汤发一阵热就能好。”谢嘉轻轻松开手里的小手,又询问道,“不过殿下这是多久没有回东宫了?” “这……”二人不知如何回答,太女从驸马死的那夜就没有再踏入东宫的大门过,就连层台上的一应物件都是司剑派人回来直接搬走的。 最后司琴遮遮掩掩地回道,“有一段日子了,殿下怕是如今为了驸马招魂的大事太忙,而疏乎了小殿下,一时间忘记了。”说完低头疼惜地抱着怀中的小殿下轻轻摇着,只见小殿下不知道是否听的懂话,居然闻言大哭大闹起来。 啊……啊…… 那哭声再不是刚才假哭的样子,只是“啊—啊—”叫两声,半点不带泪,如今却真是大滴的泪花从那黑亮亮的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流出,让人看了好不心塞的样子。 “不哭不哭……小殿下,微臣带你去见你的母亲好不好?”谢嘉低头哄道,看着他那双黑亮亮带泪的小眼睛,真是和芈凰相似极了,心生怜意。 “相国大人,这恐怕不妥吧。”司琴为难的道,他们都几次抱着小殿下被挡在了层台下面了,“恐怕还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惹她生气了,也不差这一件。”谢家却自嘲一笑,转而低头对着小东西愈加温柔地笑道,“你是不是也很想见你的娘亲,微臣带您去见见她吧,顺便叫她给你取个名字好吗?总不能小殿下小殿下的叫,好像没人要的小可怜似的。” “你们收拾一下小殿下的东西,随我一起去吧。到了那边就说小殿下感染了风寒,哭闹个不停,就连御医也没办法,非吵着要娘亲。她也是时候,该看看那些活着的人,而不是一个死了的人。”谢嘉说完这一番话,突然背过身子捂着丝娟一阵干咳。 咳……咳…… 那咳嗽之声,久久不停,仿佛钻心撕肺一般,叫人看了难受。 司琴眼见于此,一双柳眉微皱,暗怪他怎么都这样了还如此逞强拦一堆事情在身上,将孩子递给司画,急急忙忙地说道,“司画,你去收拾东西,我扶大人去外面歇息一会,稍后我们就出发。” “好。”与司画交换了一个彼此熟悉的眼神,然后开始收拾东西,今日无论如何,她们都要为小殿下请了太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