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林黛玉等人连夜逃出京城,到了盘龙山下,秦可卿已等候多时。她与吴小溪两个合力帮着黛玉从马上下来,颇有些费事。黛玉在地面上立稳了,几个人互视一番,齐声大笑起来。 贾琮抱着福儿凑过来,福儿脆生生喊了句“林姑姑”黛玉这两日奔波逃亡,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听了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抚了抚她的头上的小辫子。 柳湘莲这会子也从店里走了出来,笑问:“先到里头喝盏茶水吃两个点心定定神再上山可好?” 黛玉不认得他,扭头去看秦可卿。秦可卿笑道:“这是外子。” 贾琮接口道:“盘龙山大头领柳湘莲是也江湖人称冷二郎。” 黛玉忙过去行了个万福,柳湘莲摆手道:“都是自己人,莫要多礼。” 遂进店歇息了会子,大伙儿一同上山去了。因上山还得骑马,黛玉又费了半日的力气,恼道:“我非得学会骑马不可。”众人低头窃笑。 一时上了山,远远的看见寨门,虽然简洁,却有几分威武。守寨门的小兵望见他们寨主来了,赶忙派了一个跑回去报信。待众人到了跟前,三四个兵士齐齐抱拳:“三爷寨主夫人”贾琮柳湘莲挥了挥手,秦可卿含笑点头。黛玉看那兵士面色沉稳英气勃发,不由得暗赞“好气势”。 入了聚义厅,只见贾赦堂而皇之坐在当中的虎皮交椅上,怀里抱着贾小萌;贾琏王熙fèng在左边坐着探春惜春在右边坐着,见他们进来都起身过来喊“林jiejie” 林黛玉目瞪口呆,张望了半日,道:“怎么……大舅舅何时当了山大王?” 贾琏笑道:“我也是上了山之后才知道的。” 王熙fèng道:“起初那几日我还当自己在做梦呢” 贾赦哼道:“瞧你们那点子出息我平日不肯告诉你们便是恐怕你们年轻口里不严实。” 众人遂纷纷见礼毕落座,柳湘莲使人去将梨香院诸位兄弟都喊了来,幸而椅子够多。 贾赦道:“林丫头这两日累着了只怕也吓着了,暂且歇会子咱们再一齐南下。先去岭南看看琏儿他岳父,再往台湾府去。这一去少说三年。” 黛玉忙问:“舅舅不是去监军的么?南边那一仗要打这么许久?” 贾赦道:“打仗么,漫说三年,十数年也是有的。再说,纵然打仗打完了,我就不能水土不服病了走不得么?” 贾琮扑哧一声笑了:“爹,来日谁说我无赖,我就是说有什么老子有什么儿子。”贾赦瞪了他一眼。 林黛玉思忖了半日,忽然问道:“舅舅是想反么?”又扭头去看贾琮,“还是琮儿想反?” 贾琮“咦”了一声:“山大王都当了,跟反也差不多吧。jiejie何出此言?” 林黛玉道:“方才在山下,你喊福儿做小公主。” 贾琮忍俊不禁,摆手道:“小公主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福儿是我们家的小公主,意思是她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他顿觉时空距离太大没法子解释,想了会子,摇头道,“横竖就是那个意思,林jiejie你也是林家的小公主,薛jiejie是薛家的小公主,但是史jiejie就不是史家的小公主了。这么说你明白了么?小公主这三个字没那么值钱的……”数百年以后每一女孩都是小公主。 林黛玉瞧他那副说不清的模样有些好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是公主二字实在不便随意开口的,恐落人口舌。” 贾琮耸肩道:“无所谓的。”乃扭头问贾赦,“爹跟二哥二嫂说什么了没?” 贾赦道:“我又不知道你如何想的,说什么?”贾琏王熙fèng满面茫然。 贾琮点点头,乃看了看一屋子人,道:“那我来说了。” 众人皆屏气凝神,惜春抓住了探春的手。 贾琮道:“林jiejie方才问我是不是想反。嗯,有点。” 黛玉垂了垂头,又抬起来,轻声道:“我瞧寨门那儿的并这聚义厅门口的兵士,绝非寻常的绿林喽啰,身上有杀气。” 贾琮道:“jiejie说的对。本来就是将他们当作正规军来训练的。起初并非有反意,而是不怎么相信今上……自打当年他诸事不明就命姑父这个忠心之臣往扬州为饵开始。” 贾琏忙问何事,贾琮遂将林海遇刺从徐宏到老圣人一起说了出来。 贾琏大惊:“是徐宏想刺杀林姑父?” 贾琮望着贾琏道:“因二哥哥在朝中为官,许多事不敢告诉你,怕你不留神露了破绽。咱们既已脱身,不必瞒着了。” 贾琏点点头,脸上阴晴不定。 贾琮又道:“如今朝局大伙儿也都知道,老圣人捏着权柄不放,圣人在他一群兄弟当中并不出色,皇子们也冒出来了。我本以为圣人大约会庸君一生,如今看来极难。他心性不定又多疑,人家使个反间计他就防范贤王司徒磐。贤王何许人也?又不是那种愚忠的傻子。我的卦若没算错,只待老圣人一走圣人收兵权的时候就要生事。” 众人都不敢出声,竖起耳朵来听着。 贾琮饮了口茶接着说:“依我看来,世间没有多少忠心是坚定不变的。磐石无转移,也怕大铁锤。天下委实有忠心事主之臣。只是,若他忠心之主死了,却又如何?眼下有个好例子在,便是南安郡王霍晟之祖父。他将两广那一片的水军都收得死死的,他死了忠于他儿子他儿子死了忠于他孙子。然老圣人却是个反例。他的忠臣只忠于他自己,并不忠于他儿子保不齐前头他曾命这些人来日忠于先义忠亲王,后来却是他自己亲将这个长子弄死了。故此他乃是亲手截断了某些忠臣接着忠于他儿子之路。而后他挑了个今上他挑上六王爷或是九王爷都好些,怎么就挑了今上?六王爷以军功起家,武将多半心底赞成他;九王爷是个能人,实才服众。人,不是物品,有爱有怒有忧。尤其是已经当上大官的人,愈发害怕没了那官印。老圣人以为,他手里捏着兵权是为了自保,只待自己一死就交给今上,万事皆休。殊不知这帮武将却未必都那么听话。” “今上穷,又一心维持朝廷,已经极累的。其他七王并无琐事烦扰贤王起初费尽心力帮着他,这几年已不再多管闲事了王爷们有大把的时间精力,或是豢养私兵或是收买官员,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地盘。那些老圣人手里的忠臣良将一直有王爷拉拢。人家王爷并不是要他们背叛老圣人,他们自己也都是老圣人的儿子,故此有些便会心有所偏。武将们也是人,也有一己私念,多有犯法之事。今上一心只等老圣人走了好洗牌,他们当真不怕么?若与某个王爷联手,也可多一份保障。故此,除非今上玩一出大大的特赦再慢慢的搞死他老子的这群手下,否则他极难平稳的拿到兵权。若贤王还在他这边,倒是可以出出主意。可惜啊……” 黛玉忽然问:“老圣人快不行了么?” 贾琮道:“听闻至多不过一两年的寿罢了。他一死,圣人要收兵权,诸位大将有的被王爷收走了有的听了谣言不敢交兵权。”他忽然笑道,“谣言这件事,我是极其佩服贤王的,简直五体投地。前些年贤王平了徐宏之乱大家都还记得吧。” 众人点头。 “圣人对贤王猜忌就在徐宏之事前大概没多久。贤王好快的决断反心说起就起了。因徐宏死于刺客之手,老圣人死活不肯承认他有反心,非说他儿子是被今上逼反的。我们家马行从各处传了消息回来,说是诸位将军所驻扎之处都听到民间有谣传,今上重文轻武,早早预备好了种种罪名,只待老圣人一走就要收拾将军们,不信且看徐将军。自然不是所有将军都会信的,只是信的总有一些。” 林黛玉问:“何以见得这些谣言是贤王所为?” 贾琮道:“猜的。贤王与今上有隙之前是替今上管情报的,旁的王爷没他这么利索办的这么快这么齐全。”他倒是有些误会了,因司徒磐直接接手了周延的人,无须从头安插,将周的人拿来用便是。 黛玉点点头。 “故此,私以为今上收兵权必然不顺利,必有些是不肯交的。虽说虎符等物极为要紧得虎符者得兵权,如徐宏那般翻脸不认的大将也是有的。加上他又有心立太子,诸位皇子必然也心不齐。这两三年只是个始乱。我们阖府离京就是为了避乱的,特意选了台湾府也是因为离京城远又是个海岛,兵祸难及。” 黛玉急道:“我爹呢?还有外祖母二舅舅等。” 贾琮道:“有环哥哥在,荣国府的人不会有事的。林姑父与苏先生,我俱托了妥帖的人照看,jiejie勿忧。另有,一旦起刀兵之祸,”他望着柳湘莲,“有柳二哥呢。他又不离京南下的。”
柳湘莲笑道:“我预备了四只麻袋,三只大的装林尚书苏翰林夫妇,一只小的装苏翰林之孙女。” 贾琮不禁也笑道:“幸而苏先生家唯有一个小丫头在身边。” 黛玉这才放心下来。忽又想起她父亲早年在苏州城外曾装过一回麻袋,扑哧一声笑了。 贾琮接着说:“至于反不反,等他们打完再看情况吧。只是,依着我自己的推测,多半是会反的。”他抬目去望贾琏,“乱世须得自保自保必有强兵。咱们不姓司徒,有强兵难免遭猜忌。” 贾琏怔了怔:“投靠一位真龙天子不成么?” 贾琮微笑道:“你知道谁是真龙天子?万一弄错了呢?再有,谁知道我不是真龙天子?” 满堂齐声抽了一口冷气。许多人虽早知道他有反心,今儿却是头一回说得如此明白。一时寂然。 静了许久,惜春先道:“既这么着,来日我算是公主了么?” 贾琮摇头:“福儿才是公主,四jiejie你算长公主。” 惜春拍手笑道:“如能当上长公主,也是可以泼妇得起的。” 贾琮笑道:“这个自然jiejie不必羡慕司马道福。” 惜春瞪了他一眼,面色稍红。 贾琮抬头见王熙fèng脸色黑一阵白一阵,知道她从不曾起过反意,有些害怕,便挥手向在她身边赖着的福儿道:“福儿过来” 福儿忙放开她母亲跑了过来:“三叔” 贾琮抚着她的头颈微笑问:“福儿想不想当公主?有好多好玩的顽器,有好多漂亮的衣服,还有好多人陪着你玩。” 福儿点头:“想” 贾琮乃又看着贾琏道:“早几年前环哥哥就将贤王这个封号要走了,二哥哥自己另寻。” 贾琏王熙fèng俱是利字当头的人,王熙fèng骨子里还有几分放肆;二人听闻他这话脸色都变了。 贾琏素无大志,贵在自知。他知道弟弟之资质远高于自己,往日也曾只指望他权倾朝堂自己沾些好处。前些日子他领着妻儿去上任,竟是让柳湘莲领着数百人裹挟到了此处,而后方知老子弟弟俱有许多事瞒着自己。这会子方知他们想反不是一日两日,贾环连封号都要了一时间惊愕恐惧忐忑激动野心蹿来蹿去的,说不出话来。 王熙fèng早年也曾想过福儿如能借她父亲叔叔的名头攀上高枝子,保不齐能得个王妃做做也未可知。若是她叔叔能入主天下丈夫能成王爷自己岂非就是王妃了?念及于此,浑身微颤,脱口而出:“我早就知道琮儿乃是天上的神仙下界萌儿也是你送来的当日你那梨香院来的什么和尚道士显见不寻常,那会子便替我与宝兄弟消了一场灾不是?” 贾琮笑道:“我若不出手也不过有惊无险罢了,嫂子不必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简直是将自己“有来历”给定了下来。 贾赦喝了口茶,又咳嗽一声,道:“着急什么?还早的很呢。此去台湾,万事须得从头做起,莫一个个以为大事可成……环儿竟然连封号都选了,岂有此理” 贾琮忙向他一躬到地:“尊太上皇教谕。” 探春皱了皱眉头,拉着林黛玉悄声问:“琮儿这是怎么了?平素他也颇稳的,怎么忽然急切起来?眼下什么都没有,岂能这般嚣张?” 黛玉低声笑道:“他这是拿极大的利诱惑琏二哥并二嫂子,不然,恐怕他们心性不定。只是,大舅舅不是要去监军的吗?” 探春笑道:“这个柳二嫂子告诉过我了。监什么军,两广那边悉数是自己人。” 她一高兴,声儿大了些,让贾琏王熙fèng听见了,俱惊愕去看贾琮。 贾琮笑道:“他们只是联盟罢了,并非自己人。屋里的这些才是自己人。”乃举起茶盏子来,“各位,一起开天辟地吧”一饮而尽。 惜春并梨香院的兄弟们也都举起茶盏子一饮而尽。黛玉探春贾琏等见了,皆跟着饮尽跟前的茶。贾赦最后一个喝完,咣当一声将茶盏子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望着贾琮懒懒的道:“我只等着你那三层楼高的藏宝阁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