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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

    土家人有一首古老的歌谣:二十五推豆腐,二十六杀年猪;

    二十七泡糯米,二十八打粑粑;

    二十九家家有,三十夜吃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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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歌谣小时候不知念了多少遍,其中杀年猪的习俗一直延续至今。其实杀年猪不一定是腊月二十六,一般只要进了腊月,多半只要过了月半,选择一天属马或属牛的日子——属鼠、属猪的日子是不能杀的,属鼠杀据说来年猪不长,属猪本命日不吉(得罪日煞)。虽然是迷信,但很多人心照不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尕公(外公)就是祖传几代有师傅的专业屠夫,他的工具也非常专业,四把刀,一根挻胀,一付镣环,两付刨子,外加一个封堵杀口的圆木塞。杀刀前利后钝,打毛刀又簿又利,劈刀五寸宽五斤重,菜刀型状的大砍刀不缺不卷,镣环和挺胀清光闪亮,抱子、堵头、镣环用完后一起窜在挺胀上,走起路来铿锵有声杀气十足。

    记得那年我家喂了一头两百多斤的大白猪,脚长体长,力大性烈,恰逢腊月二十三属牛,过小年杀年猪正好。尕公要我大(父亲)找四个大后生帮忙。俗话说,猪三牛四羊一人,一般杀猪只要二人帮忙,这次破列了。

    天正下着大雪,院坝中间已清扫出了一大块,打糍粑用的枫杨树粑槽当杀磴也已摆好,大锅里的水开了,尕公一声令下:“拖猪!”四名后生两人抓耳,一人提尾,一人抓住猪背上长长的脊毛,把猪强制拖了出来,猪的四蹄拚命地蹬地,边使劲边嚎叫,(有人要说为什么不用镣环钩嘴筒子?我们那猪嘴是不能弄坏的,钩破了,钩掺血了,就不能祭祖了。)猪强不过四人的千斤之力,被顺利地按上了杀磴,尕公从容地拿起杀刀,在接血的木盆内比划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有力的左手抓住嘴筒子,猪的尖叫声立时变得沉闷了,右手的刀背在猪的前脚端猛地敲了一下,猪一愣神,尖刀已喂进了猪的脖子,鲜红的猪血哗哗流出,冒着腾腾的热气,血香四溢。尕公抽出尖刀,双手把住猪头,控制着血流方向,口中不断地提示着:“莫惩翻,莫惩翻,(惩翻了血藏腹内流不尽)注意呵,要弹冷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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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完冷蹄就可以松手了,把猪肚向上挤庒几下,让血充分流出,盛了大半盆。众人齐赞:血好旺呵!明年还有大年猪杀!

    又有人说:“血好乖呵,没有一点泡泡!(汽泡)”

    尕公得意地说:“杀夹的猪(刀入前夹)rou不乖,杀破喉的猪血才有汽泡,那泡子里有猪肚里的臭气,还有喉咙里的涎膏,晓得的人是不赶吃的。”

    长大后我问尕公,“那门(怎么样)才晓得猪血的好坏?”他说:“杀猪凡是从嘴里流血的,都是破喉猪,凡是上面有一层汽泡的血豆腐,都是不干净的破喉血!”

    我又问:“那门您杀猪要先在猪脚上敲一下?”

    他说:“脚上的这一刀是为了减轻猪的痛苦,象关公下棋括骨疗毒一样转移注意力。”

    我更加好奇地问:“那您手里比划和口里念的都是些什么个”

    尕公正色道:“这个不能细说,是上届师傅传下来的,刀尖在盆中划的是井字符,口中念的主要是:一不杀天,二不杀地,三不杀胎辰六甲,四不杀生魂影身,只杀六畜一命------”

    说到这,严肃地叮嘱我:“宰杀六畜的时候,婴儿和四眼人(孕妇),是不能看的,这些自己知道就行了,莫跟别人乱说。”

    我不敢说尕公迷信,当时他那神迷认真的神色让我不敢争辩------

    看着血不流了,阿婆用三张钱纸(祭祀用的土纸),沾上杀口上的血,折好压在猪栏门上,据说,这是祈求喂猪好运长存,六畜兴旺。我大拿蓑衣把猪盖上,不知从那拿出一把梭标,严肃地站在一旁。据说这是记念先人保护珍惜年猪的仪式。

    做完仪式,尕公用脚踩住猪后腿,在蹄边开了个小口,开始用挺胀来回自如地穿过皮rou之间,直达四肢和耳巴子,特别难挺的是背面的前肢和耳巴子,不内行的人没等挺翻山就进了腹腔,吹的时候吹不上气,等于白干,影响退毛。

    开了口的这一腿rou叫吹蹄,是不能乱送人的,吹与催同音,未接婚的后生,如果拜年给丈母娘送上“催蹄”就有了催促成婚“求接”的意思。

    猪挻好了,众人齐心合力把它滾进大澡盆。据说兑水退毛也很有技巧,水温过高脱毛不脱汗,rou有膻气不好吃,水温过低脱汗不脱毛,毛用刀打,rou皮如毛刷不好吃。

    尕公兑的水正合适,修猪退毛如同剐构皮,猪身子吹得滾圆,四脚叉开,从头到脚修得雪白透亮,挂在阶沿上的在茶树钩子上开膛取出下水。

    终于,我们小孩最期待的时刻到了——

    尕公把扯得很干净的猪尿泡递到我的手中。

    这是我的汽球,我的排球------更是我的骄傲!

    得到这宝物,迫不急待地在岩板上揉啊揉,然后用竹管边吹边揉,大了,又大了------如碗口,如葫芦,如蓝球!今年的猪大泡儿大,小伙伴春狗说,估计能吹小背笼大,我才不冒这个险,吹到比蓝球大一点点,就不再吹了,灌了几粿黃豆进去,晃动间啪啪作响,用麻线扎紧汽口,便与小伙伴们一起玩雪地“排球”去了。

    玩猪尿泡的历史应该很悠久,有句歇后语不知讲了好几辈人了:猪尿泡打人——气涨人。现在的小孩不玩它了,真的汽球、排球都玩不过来,这又油又脏的东西大人更是不让玩。那时候我们却玩得津津有味,冰冷的雪水浸透了鞋袜,头上却是热汽腾腾,油光闪亮的老棉衣雨水难浸,更不惧怕多沾上一点油。

    吃饭的时候,尕公已经走了,去别家杀年猪去了,天黑前还要赶回家过小年。杀年猪的报酬一般是一块内,我大给了两块rou,一拉猪肝,但家公只拿了一块和那拉猪肝。没杀年猪的家屋堂都送过rou和猪肝了,今年杀年猪虽然没有客人(大年小年人人都是要在自己家里过的),但我们一大家过了一个杀猪过年的热闹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