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擎天树是牧场的了望台，但是现在牧场中的擎天树高得并不夸张——只有三十米左右。上次牧场经受天灾之后，老匡就再也没有用生命泉水单独灌溉过擎天树，一是随着牧场种植面积的扩大和种植作物的增多，生命泉水显得愈发珍贵；二是过高的擎天树很容易毁于飓风，上次天灾过后，没有一棵擎天树存留；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老匡不想让擎天树长得过于高大。了望台越高观察预警的范围越大，这倒是不错，可惜与此同时，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棵高近百米的大树也是给敌人指示目标的不二选择。伊甸平原东西跨度三千里，南北跨度也有一千里，辽阔的地域和足够的纵深本身就是防守的最佳途径。不知底细的敌人光是要在这片无边无沿的大平原上找到中央城堡都要费一番劲，吃过一次亏的老匡才不会傻呼呼地再次花费生命泉水为敌人竖立一个大路标呢。

    今晚值班的骷髅卫队长是原装正版的八名战斗职业好汉之一，吟游诗人燕青。此时燕青正横卧在擎天树的一根枝桠上，双目微合，悠哉游哉。

    燕青看似在树杈上睡着了，其实不然，机器人和骷髅一样，也是不会偷懒耍滑的。这根树杈是暗哨的位置之一，观察周围的环境、倾听四周的声音和注意骷髅的举动这些事情仅仅占用了燕青百分之五的中央处理器资源，其余百分之九十五的资源却在搜肠刮肚地——做诗。

    《水浒》中描述的燕青“吹得弹得，唱得舞得，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回到牧场》中克隆的燕青也不逊色，若论吹拉弹唱打拳玩飞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偏偏有一点比不上——身为吟游诗人却不会做诗。这样的燕青，想要去泡个街头古惑妞还有可能，要泡李师师这样一等一的才女靓妞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沃克并不是想去泡妞，他只是不断试图跨越人类大脑和计算机之间的一道鸿沟——想象力和创造力。沃克不承认自己这个想法，但他数次有意无意地询问老匡人是如何进行文学创作的，理由就是燕青这个吟游诗人名不符实。老匡也不会做诗，逼急了就一个劲儿给沃克瞎出主意。一会儿告诉沃克“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一会儿又建议“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实在被逼得没辙了就大叫“灵感！只有广泛的接触生活，才能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发现灵感……”

    老匡出完馊主意就跑了，剩下沃克继续郁闷。

    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上次在望月谷庆祝老匡和赛普洛斯复活，沃克特意喝了六十斤陈酿，最后都进入酒精中毒状态了，也没做出一篇。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古今中外的诗词歌赋沃克能倒背如流的都不下三十万首了，属于自己的诗依然半句吟不出来。

    那么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搜寻灵感了。沃克知道很多大诗人都是仰望皎洁的月色作出了不朽的篇章，所以每次值夜班，沃克都没有忘记让CPU分出一部分资源进行文学创作。今天燕青值班，也不例外，他躺在树杈上，静静地看着伊甸牧场的美景。

    初冬的夜，晴朗无云。月光洒落在伊甸平原上，为万物披上一层银辉。

    远处，噗噗们正在抓紧时间收割冬季来临前的最后一茬麦子。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浪大片倒伏，不时有几只毛茸茸的大耳朵露出一点轮廓，又飞速隐没其中，仿佛翻滚在麦浪中的点点浪花。田边的荆棘墙上，星星点点的枸桔花早已同花圃中的万紫千红一起凋零了，唯独银白色的除虫菊还在寒风中一枝独秀。不远处，高大的擎天树在夜色中轻轻摇曳婆娑，偶有一两片黄叶恋恋不舍地告别枝头，在萧飒的北风中舞出生命的最后一曲。

    “秋空明月悬……”

    “明月几时有……”

    “皓月闪烁在树林，枝干上树叶下，发出一种声音……”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燕青斜倚在枝杈上，不管是千古佳句还是厕所文学统统想起来了，可偏偏就是没有想到一句自己原创的诗词。正在郁闷间，燕青忽然感受到了点什么。

    “有灵感了吗？”燕青大喜，可惜半秒钟后，这喜悦就像摆在噗噗面前的巧克力一样无影无踪了。一根树枝忽然从背后蜿蜒过来缠绕住他的脖颈，树枝下露出了一柄只有手指粗细的剑刃，轻轻地抵在燕青的咽喉。

    “不要惊动他人，否则你将永远失去惊动他人的权力。”

    语气很严厉，但是声音却极其柔和。燕青用极慢的动作点了点头。他不必惊动他人，因为他人已经知道了。

    好汉们的感知和思维都是通用的，此时燕青可以从城堡顶层暗哨的望远镜中看到自己和绑架自己的人。那根握着短剑的树枝其实是绑架者的手臂，此人脸上带着一张面具，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斗篷和面具的颜色、纹理与擎天树的枝干配合的丝丝入扣，如果不知道那里有人，再怎么仔细搜索也看不出端倪。

    要知道中央城堡的防范不可谓不严，一百名身穿重甲的兽人骷髅散布在城堡的四周，或行或卧、或明或暗，有几个骷髅干脆藏在松软的土中。它们的位置、朝向和巡逻路线看似散乱，其实都经过精心安排，每一名卫兵任何时候都处于其他两名卫兵的感知范围内，想要穿越它们的防线接近中央城堡，“神不知”不敢说，最少要做到“鬼不觉”——亡灵生物，不正是传说中的“鬼”吗？

    什么人能够将自己伪装的如此惟妙惟肖，居然连自己和树下的骷髅、骷髅护卫都没有发现？燕青一时间有些好奇。

    “好东西啊！”投影墙前肥猫的口水又流下来了，“看样子是一套有变色功能的斗篷！等一会儿搞到手，交给天凯武研究研究，以后牧场又要增加一件制式装备了，嗯，变色迷彩服，多酷啊！”

    “老匡，他要燕青撤走部分守卫。”

    “听他的，都听他的。嗯，看样子他的目标是进入中央城堡，沃克，你去布置一下……然后把精灵这个种族的资料翻出来给我看看。”

    “好的。”

    老匡在临时抱佛脚恶补精灵的资料，城堡附近游弋的重装卫兵纷纷向两侧散开，不多时就撤了个一干二净。潜入者审慎地观察了片刻，一手勒住燕青的脖颈，另一只手抓住一根蔓藤，轻轻巧巧地从擎天树上滑落下来。燕青在前，潜入者侧后半步，二人缓步向中央城堡走去。

    一路上非常顺利，不多时已经来到了中央城堡前。吊桥已经放下，门口连个护卫都不见。潜入者不安起来，顶在燕青后腰的短剑微微用力：“记住，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图，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燕青一脸的无辜：“老兄，我可什么都听你的了！”

    潜入者也没有从燕青的举动中看出任何破绽，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吧。带我去找那只神奇的猫。”

    推开城堡的角门，上楼梯，穿过一个长长的甬道，二人进入了老匡的房间。屋子里漆黑一片，潜入者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不必隐藏了，暗夜女神不会为你们提供庇护。”

    “哈哈，又是一位有黑暗视觉的客人。”老匡发现自己的布置漏馅儿了，不过他没有半分气馁，哈哈大笑着让埋伏的好汉点亮了房间中的灯火。“尊贵的客人，请坐，半夜来访，能说一下您的打算吗？我相信您没有任何恶意。”

    来访者犹豫了一下，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匡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

    几名好汉走出房间，屋子里只剩下燕青、潜入者和躲在帘子后半死不活的炭头猫。老匡问道：“客人，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吧？噢？燕青，你也出去吧。”

    “匡副场主，这……”燕青瞅了瞅帘子，又看了看身后的客人，有些为难。

    “没关系，没关系，他不会伤害我，更不会伤害你，你出去就是了。”

    “属下遵命。”燕青一拱手退出了房间，果然身后那人丝毫也没有为难自己。房门咔嗒一声轻轻合上了，来访者环视房间，老匡笑道：“放心，现在这个房间里会喘气的只有你一个人。”

    来访者对老匡的话不置可否。他走到门口凝立片刻，确信门外无人偷听，然后来到老匡的床前一把拉开了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没有丝毫的生气。

    “你……已经变成了亡灵？”

    “我？别问我，我光知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倒霉，上山被狗咬、下海遇海蛇，去趟沙漠呢还被沙蚕王顶上了天。这都不说了，谁让那些地方荒凉呢，可是就连在最豪华的大饭店吃顿饭都要吃什么‘十二天使’，天呐，一盘吃下去差点没把我辣死。唉，现在倒好，倒霉透顶了，不过就是去劝个架，最后被雷劈成这幅鬼样子。”

    老匡向来访者抱怨，并不是真的想发牢sao。这个人明显是认识自己的，不然不会指名道姓地找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已经变成了亡灵”。对方能拟态树枝瞒过骷髅卫兵和燕青的耳目，一下子让老匡想到了和植物关系最密切的种族——传说中已经灭绝的精灵。自己认识精灵吗？如果说有，那么只有一个，那就是半年前伪装成地精厨师在潘老板饭店中做“十二天使”的那个家伙。

    来访者不动声色：“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一个不幸的人。”

    老匡暗笑起来，对方毫无反应，反而说明自己八成是猜对了。“十二天使”这道菜可是举世闻名，享誉哈维斯特大陆二十年从来没有人敢于吃下它。一只猫不经意地说自己吃了它，一般人或惊讶、或猜疑，不管怎么说多少都会有所表示。可是这个家伙毫不惊疑，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来，来，请坐吧。看来你对我了解得不少，是否介意介绍一下你自己呢？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不必了。”来访者轻轻摇了摇头：“原来的确是有事情要找你的，现在你已经变成了亡灵，事情一笔勾销。请忘掉我的到访。”

    来访者说着就大步向门口走去，老匡不紧不慢地说道：“真可惜，我原本也有事情要找你的，现在你急着要走，事情只好一笔勾销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来访者脚步略微踌躇了一下，老匡嘿嘿笑了：“不妨让我来猜一下你的目的。你是为了两年后的那件事来的吗？”

    来访者慢慢地转过身，盯着帘子后那只炭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承认，这次你使我惊讶了。”

    老匡很想摆出他招牌式的坏笑，可惜烤熟的猫是不会笑的：“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在你之前，已经有一个矮人和一个兽人对我讲了两遍了。当然，一个故事一百个人讲会有一百种滋味。我想如果再有一个精灵对我讲述一次的话，我也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