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文物爱好者（四）
交叉的刀剑架着蝎尾狮头，外围圈着冠状荆棘纹。这块图样比一枚徽章大不了多少，如同单纯的装饰嵌刻在骑士两片胸甲的衔接位置。皮里对纹章没什么研究，不过走南闯北的冒险经历总能教会他某些趋避厉害的知识——比如这样的暗纹，是王国三大军团之首玛蒂尔达军团的标志。 意识到这一点的赏金猎人顺从地闭上嘴巴，束手就擒。他们被缚上绳索，由骑士们毫无骑士风度地拉扯着上路。押解者在内城的道路上策马而行，尽管跑得不算快，但对两条腿的冒险者来说也只是勉强跟上。 身上的绳索勒得皮里呼吸不畅，不过一路上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些个不用讲理的骑士老爷会将自己刚刚到手的财物搜刮去——因为想得太专心，以至于队伍忽然停下时他还无知觉地朝前跑了几步，直到被绳索扯得一个踉跄。 皮里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幢全用大块青石垒砌的城堡前。数百米的城墙环绕外围，轧齿状的墙头上站岗的卫兵一个个全副武装，那架势看得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我没弄错的话，这是城主府。”皮里咽了口唾沫，凑近他的队长悄声问：“你说，他们抓我们到底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总之不会是请我们共进晚餐。”阿里莫特胡乱地回答，皱着眉头，目光越过马匹间的空隙瞧去——骑士们在城堡门前停下来，是为了给另一支队伍让路。 那支队伍由火神殿骑士和神职者组成，严密护卫着当中的马车。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撩起，露出一张柔婉少女的面孔。 “咦？” 阿里莫特听到了乔吉娅这一声低低的疑问。他瞧着骑士们注意力跟着马车驶入大门，半转头问：“你认识她？” “我想她就是传言中的那位‘光明圣女’。上一次我经过法拉领，偶然遇见过她救治穷人。”女猎人压低声音答道。 听着他们谈话的梅伦恍然。“光明圣女”的传闻在沙罗曼已盛行一段时日，弓箭手当然知道拉葛瑞亚之名，还听说过很多地方都有人因此开始信仰光明之神巴尔亚。“那可真奇怪，为什么她身边都是吾主陆希恩的教徒？”圣女小姐身边应该有不少追随者才对。 马车内的拉葛瑞亚自然不会知道此时这些冒险者的疑惑，她瞧见队伍一直行到主楼门口，放下窗帘，拿好随身的真知神杖。等车停稳，一个神殿骑士为她打开车门。台阶下，一名火神的主祭带人迎上来。 “哈特主祭？”拉葛瑞亚只见过对方一次，但记住了在她救治平民的旅途中他曾经给予的善意的协助。“赞美吾主巴尔亚，我又见到了您。” “赞美吾主陆希恩，您终于来了，拉葛瑞亚小姐。”主祭手指划了个火神标记，露出稍稍松口气的表情，随即介绍了一下他身旁挺着肚腩的中年贵族，“这位是桑格那子爵阁下，桑格那城的主人。” 中年贵族简单地与她见礼，显然没多少客套的心思，侧身一摆手：“快里面请，拉葛瑞亚小姐，他们都在等您。” 拉葛瑞亚点头跟上。哈特主祭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明情况：“殿下两个小时前刚被送来，范德萨神祭已亲自看过。子爵阁下将城里的高阶法师全请来了，甚至叫人找了几个有名气的草药师，可都束手无策。” 拉葛瑞亚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到堡内如临大敌般的戒备。他们到达二楼的一间卧室前，走廊上只剩下穿着玛蒂尔达军团甲胄的卫兵，连城主府的仆从都不能靠近。 站在门口的两个骑士为他们推开门，房间里已聚集了不少人。窗口和壁炉前三三两两站着一些法师和少数草药师在窃窃私语，卧室的大床则围着好几位神职者，角落和床头还守着数名骑士——所幸房间的面积足够大，即使这么多人也不显拥挤。 拉葛瑞亚被引向床边，宽阔的大床中间躺着一个少年——黄铜色的头发一点也不柔软，眉毛粗浓，搁在被单外的手臂结实有力，手腕上还戴着个造型古怪的金属护腕——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只是沉睡，除了过于微弱的呼吸很难令人察觉异常。 神职者中一身神祭袍服的老者低声念着祷词，右手一抬，一个红色图符组成的光圈落到少年身上，半晌消失不见。神祭皱了皱眉，抬头道：“我刚才向吾主祷告，吾主依旧未回应予我。”就是说，他的神术仍然无效。 老者说话的对象是站在床头的一名骑士——虽然他风尘仆仆带着几分落拓，身上的甲胄没有标记，不过从周围骑士的神态可以确定他的头领身份——但目光却落在拉葛瑞亚身上。“拉葛瑞亚小姐，您救治了那么多本已蒙受死神召见的子民，也许您能有办法让凯撒殿下醒来。” 被称为“凯撒殿下”的少年，即是夏佐王与奥丽芙王后唯一的儿子——凯撒王子，沙罗曼王国第一顺序王位继承人。虽然传说王后不得国王喜爱，自王子出生后便很少在公众露面；虽然帕拉玛侯爵夫人常常代替王后站在国王身边宴请大臣和贵族，并且给夏佐王生了四个孩子；虽然国王至今未立储君——然而谁到知道，凯撒王子独一无二的地位始终不曾动摇过。 拉葛瑞亚来之前已从火神教得知了事情原委：凯撒王子从封锁前线巡视回来，路经马萨镇多逗留了一天，谁知第二日便莫名沉睡不起，当地的神职者用尽办法也无法将其唤醒。因为小镇条件有限，他的侍卫们以最快速度将他送抵最近的大城市桑格那，同时传信给火神殿求救。而得到密报的国王随后将拉葛瑞亚也派了过来。由于时间匆忙，拉葛瑞亚一个人先行通过火神殿的传送阵赶到桑格那城，再由等在那里的神殿骑士队护送至城主府。 “我会尽力的，神祭阁下，愿吾主巴尔亚保佑。”拉葛瑞亚划了个光明标记，走到神祭特意让开的位置，开始向她的信仰祈祷：“奥德斯在上，赞美吾主巴尔亚……” 周围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少女宛如晨曦露珠一般剔透轻柔的声音。她虔诚的面庞流溢出淡淡的光晕，有一种纯洁神圣的美，以至于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的祷告不如火神神祭方才的长，白色的光很快从她的神杖飞落床上。当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模糊了少年的身影，拉葛瑞亚的双肩蓦地一颤。 骑士头领心中一紧，正要发问，床上的光芒已迅速散去——少年动动眼皮，懒洋洋地睁开，脸上带着大梦初醒的迷茫。 忠诚的骑士们发出低低的欢呼，那些受邀而来的客人也长出口气，放下了提在心头的大石。陆希恩的神职者以及几名法师连忙拥上来轮流施术检查，确保王子身体和灵魂都无其他异常。 “万分感谢您，拉葛瑞亚小姐！”骑士头领首先向少女表达了感激之意。 “不，那并不是我……” “是的，也感谢伟大的巴尔亚。” 对方了然的笑容让拉葛瑞亚只能回以无奈一笑——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凯撒王子是否真是因为她的神术而苏醒。方才瞬间她模糊地捕捉到王子身上仿佛有丝不明的波动一闪而逝。 此时神祭正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少年手上那只怪异的护腕——在此之前他们曾经试过，可是护腕像粘在他的皮肤上一般牢固——这个举动显然让少年有些抗拒： “您要做什么，先生？到底怎么了？还有，我是在哪儿？” “桑格那城，桑格那子爵的城主府——您可吓坏我们了，我的殿下。”出声安抚少年的是骑士头领，他上前低声解释了发生的事，并表示神祭阁下和请来的几位法师皆认为可能是那只护腕导致了少年的昏迷——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不能再留在尊贵的殿下身旁。 “……可我只是睡了一觉，什么感觉也没有。”凯撒挠了挠脑袋，在周围一致不赞同和恳求的目光下妥协，“好吧、好吧，你们拿去。但是如果查不出问题，记得一定要还给我。” “当然，殿下。”骑士头领保证道，向部下们做了个保持警惕的手势，从人群里退了出去——既然殿下已经醒了，那么确实要好好查查这个“护腕”的来历。 . 香料商会克莱门特领分会的会客室内，伊塞尔饮完一杯璐娜酒，尝了一块小薄饼并喝了几口红茶，正好把那本记录消息的册子翻过最后一页。他将它放回木盒，拿起桌几上的摇铃。不一会儿门打开，进来的是女执事朱迪。 “您看完了？” “是的，夫人。请收好。”伊塞尔将木盒向前推了推，“另外，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您请说。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最近沙罗曼境内，商会有没有预备经过欧尼斯特王国的行商队伍？” 朱迪沉吟了会儿，道：“我记得朱丹领的分会近日要运一批货物离境，经欧尼斯特的鹿角港返回同盟。” 伊塞尔问：“能确定时间么？我希望那支商队能捎带我一程，就是不知道从克莱门特领过去是否赶得上？” “那您稍等，我去——” 一名雇员突然推开门，面带惊慌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夫人，有一群骑士包围了商会，不是城卫队！我们的护卫拦不住！” 朱迪吃了一惊，来不及同伊塞尔打招呼便匆忙出去。 伊塞尔沉默片刻，跟上去，一直走到楼梯口，在墙后站定。习惯性地要施展风系投影术，抬手却又顿住。 楼下的大厅传来了朱迪的高声质问：“你们是谁？我们是合法商会，你们无权擅闯！” “我们隶属玛蒂尔达军团骑士团，有城主许可特权。”客气的用词不能掩藏声音里的冷酷，“尊敬的夫人，我们无意与你的商会为难，只不过想请那位随羊皮纸冒险队一起来贵府的法师去城主府做客，有一些问题需要请教他——我相信，他应该尚未离开。” 伊塞尔皱了皱眉，摸着手上的储物戒指。他隐隐有种感觉，恐怕是冒险队挖出来的文物惹的祸。 “各位大人，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伊塞尔微微勾了下嘴角，从墙后站出来——他明白朱迪的维护之意，但他更不想给好友英格拉蒙带去麻烦。 “诸位是找我么？”他望着阶梯下堵塞大厅的一众浑身散发着煞气的铠甲骑士，视线掠过朱迪向上望来的不安的目光，拉长语调道：“既然城主大人邀请……”他居高临下地行了个法师礼，“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