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文物爱好者（二）
自称朱迪的女人走近两步，见到伊塞尔手中的袖扣，眼角微微睁大，语调更柔和了两分：“失礼了，能让我看看吗？” 伊塞尔动作随意地将扣子放进朱迪摊开的手心。也不见她怎么样查看，只是用手指在正反两面摩挲几下，脸上的笑容多了恭敬之意： “谢谢，法师先生，这个还请您收好。” 这一声“法师”代表朱迪认可了他作为香料商会的“顾问法师”，虽然象征着在商会中身份的袖扣显示对方并不属于勃兰堡家族的核心圈，但袖扣背面比同级别“顾问”的信物所多出的银梗花刻纹，与勃兰堡公爵继承人英格拉蒙少爷私人印章上的花纹组成如出一辙。 “尊敬的法师先生……” “伊薛斯，我的名字。” “尊敬的伊薛斯先生，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需要一些最近两个月内到货的雨燕夫人调制的卓贝罗香。而这几位冒险者先生，请给他们介绍经验丰富并且诚实可靠的鉴定师和评估师，作为他们一路护送我过来的小小回报。” 朱迪听懂了他的意思。后一句表明跟着他来的冒险者有高级货物出售，法师先生希望议价时尽量能让他们满意。而前一句话则是暗语：“雨燕夫人”指情报，“最近两个月”指定了时间范围，“卓贝罗香”是要求阅览的等级。 就同许多贵族支持的商会暗地里的买卖一样，这个来自海上国家活跃于陆上各国的大商会的执事们，也常常“顺便地”将所经之地发生的大大小小“趣事逸闻”记录成册捎回去取悦他们的主人。同时这些册子还通常用以换取相应的利益，或者满足相关利益者的需求。英格拉蒙基于友谊送给伊塞尔的顾问身份当然不可能慷慨到给予他接触内部机密的权利，但赠予适当的便利倒无伤大雅。他既然暂时还不想国内知道自己的行踪，又想能够详细了解离开大陆的这段时间各国因为魔潮生出的动静，找香料商会是条便捷的途径。 “遵从您的吩咐，伊薛斯先生。”朱迪欠了欠身，拿起搁在沙发矮几上的摇铃。 很快有两名身上制服明显比大门外的雇员更讲究的男子走进大厅，端正地行了一礼。 “准备好最近两个月到货的雨燕夫人的卓贝罗香，供这位法师先生挑选。通知乔万尼先生和里奇先生，稍后我会带几位贵客拜访。” 一名男子应声退下，另一名男子引着伊塞尔上楼。朱迪则向冒险者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朝大厅右边的走廊走去。 “法师先生！”就在伊塞尔的靴跟踩上楼梯中间猩红色的地毯时，皮里忽然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下问：“您不和我们一起么？您忘了挑选属于您的那份战利品。” “谢谢提醒，”伊塞尔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望着赏金猎人，“你们可以将不需要的那一个留给我。”说着不待对方回应，便跟着领路人上了楼。 斯迪尔德王族出生的年轻法师其实完全不惦记他们那点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救人仅仅是举手之劳——那时他在找可以带他离开沙漠的向导，而他们是他首先遇到的活人，既然现在到了桑格那城他并不认为他们还欠他什么——但他很清楚若表现得太过大方，恐怕这些经历复杂的冒险者反倒以为他别有所图。 男子将法师领到二楼一间会客室，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两个举止受过严格训练的年轻女仆走进来，送上了浅金色的璐娜酒——大多数法师们的偏爱，盛于精美瓷器中的红茶和小薄饼，此外再加上一支十公分高紫黑色琉璃瓶装的卓贝罗香——这种高级香料除了因为镇静和舒缓神经的作用而备受那些格外敏感娇弱或者喜欢显示自己格外敏感娇弱的夫人小姐们的喜爱，也因为其对精神力的良性恢复作用而得到法师群体的青睐——当然这和璐娜酒、红茶、小薄饼一样只是商会对一名顾问法师的殷情招待，伊塞尔真正要求的东西在他欣赏完墙上的风景油画并喝掉半杯璐娜后被去而复返的领路男子呈送过来。 手中这本有半部书那么厚的册子被放在毫不起眼的棕黄色木盒里，打开盒子则需要他那枚代表“顾问法师”身份的袖扣。册子简单记录了两个月内各地的重要事件，几乎每一句话都包含了复数信息。 魔潮提前降临的消息一经传开，起初各国表现出了集体沉默。对于太过意外的消息，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和怀疑。但当他们确认了事实后，不由喜忧参半——大概除了信仰光明的欧尼斯特国王及其臣民，别国的君臣承受更多的皆是忧虑的煎熬，尤其在各个神殿获取神谕的启示之后。 比起魔族，人类才是措手不及，更确切地说不知所措的那一方。上至国王下至平民，他们还从没有应对这种覆盖所有人类灾难的经验和决心——从传说或书本里获知的感受与真实的经历从来不是一回事——普通人尚来不及体会恐慌，统治者们倒开始计算未来可能遭遇的得失。但也别怪他们漫不经心，上次魔潮离他们太过遥远，跨越近万年阻隔了不同纪的文明。而且即便那些总是斤斤计较神权与王权之争、只在参加礼赞时表演虔诚的王公大臣，从内心深处毕竟敬畏且仰赖着与他们生活的大陆同名的诸神，毫不怀疑神国中伟大的存在终会引导他们消灭来自异域的威胁。所以君主们欣喜于令他们殚尽竭虑的内忧外患暂时得到了缓解，忧虑于神殿的势力会趁机削弱国王的权力，对已经出现的魔潮虽然整天在商议对策，其实倒不怎么着急——或者说，真正着急的只有魔潮在其境内的沙罗曼王国。 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虽然魔潮出现到魔潮完全成形有一个比较长的过程——首先是诸如克罗斯能兽之类的空间异物的侵袭，其次是大量魔物通过黑暗航道涌入亚斯大陆，最后才会有魔族群体入侵——不过各国的心思再不齐，也不至于拿人类的存亡开玩笑。各国统治者之间明面上的互相扯皮、拖延其实是为自己的国家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趁现在他们还有权做决定的时候。 伊塞尔重点关注的是各个地上教派的动静。他仔细阅读了来自不同神殿但几乎全然相同的神谕内容，心底不禁生出一种怪异之感——哪怕光明的力量对抗魔族更具威力，哪怕他已经从他的魔族管家那里获知了光明神眷者的重要性，哪怕与他同样受恩于巴尔亚的人比受恩其余诸神的人要多得多，但这些神谕仍然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敲门声打断了伊塞尔的思绪，为他领路的男子在得到允许后进来，客客气气地问道： “很抱歉打扰您，先生。朱迪夫人让我告诉您，随您一起来的那几位先生请问您是否有空过去一趟？鉴定师乔万尼先生遇到了难题，可是原本可以助他解开难题的我们商会的两位法师——辛普森法师和贝特兰法师，因为城主突然召见，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迫不得已，他们只能万分冒昧地寻求您的帮助。” 伊塞尔想了想站起身，将手里的册子扔回木盒，交给男子保管，然后跟着等待门外的另一名商会雇员下了楼。 冒险队和商会的人在底楼一间布置成小客厅的鉴定室等着他。房间中央有一张铺着墨绿色天鹅绒桌布的桃木桌子，散落着十来个样式古怪的金属器物。见伊塞尔到来，朱迪率先迎上前，再度表达了歉意和感谢。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伊薛斯先生。如果不是那么不凑巧，我也万万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麻烦您。乔万尼先生已经确认阿里莫特先生他们带来的物件都是货真价实的第七纪文物。但是这其中有三件东西一时难以对它们定性，乔万尼先生想听听法师的专业意见。” 说着，商会女负责人顺便向他介绍了正凑在桌子前胡子蓬松的鉴定师乔万尼，以及站在她身后长脸的评估师里奇——一旦鉴定师完成鉴定，那么为所鉴定物品估算一个合理而又有利于商会的价格，便是后者的工作。 “朱迪夫人，他太年轻了。”一直埋头专注于桌上文物的乔万尼这时才抬头打量了伊塞尔两眼，直言不讳地道：“我说过低阶法师不行。” “伊薛斯先生是我们商会的顾问法师，而且这几位冒险者先生向我担保，他们信任他能够解决您的问题。”朱迪认真地解释，随即转头冲着伊塞尔小声道：“请别介意，乔万尼工作的时候六亲不认，不过他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鉴定师。” “好吧、好吧，那么请过来，法师。”乔万尼不客气地催促着伊塞尔，“您帮我看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一个，虽然所有的器具都测试不出它们有任何一种能量反应，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隐瞒了什么。现在就用您的精神力瞧一瞧，假设您真像他们说的至少是一位中阶法师。” 伊塞尔不以为忤地挑了下眉，目光落在桌面上。这三样物件的材质像黄金，横平竖直的花纹结构紧密、复杂。古怪的造型有些近似护腕或臂环，还有一片则更像挂饰——不过以其体积看倘若真的吊在脖子上未免过于沉重。最奇怪的是它们表面都有一块凸出叠加的金属片。 如果皮里去找马萨镇冒险者之家的鉴定师派克时伊塞尔也在场，此刻他马上能看出这三件东西与被皮里充作酒资的护腕系出同源。而乔万尼先生无论年纪和经验都比赏金猎人的那名酒友深厚，即使各种用以鉴定的探测器具没有反应，老鉴定师仍然隐隐约约察觉到来自于这些文物的异样。 伊塞尔依照乔万尼的要求将一束精神力慢慢释放出去，半晌眉头微蹙。他试探地抽出一缕精神力，捻拉成极细的一丝，沿着其中一件“挂饰”的金属片沟纹逐步深入——忽然只听“啪”的微响，他右手抓着左手腕猛地后退半步！ 只见“挂饰”凸出的金属片上，从中心陡然豁开了四五道深刻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