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韦庞
有几秒钟,布莉琪特觉得耳鸣得厉害。她定了定神,才发现一道黄色的光壁挡在了他们之前——赫嘉伦及时张开了土系防御结界。 墙体表面的那层强光又柔和下来,布莉琪特有些吃惊地看着它露出原形——巨大的六瓣花阵几乎覆盖住整个墙面,它的每一“瓣”都是由两个相背的盾阵组成。盾阵符纹透出浅黄的光晕,与布莉琪特之前看到的卫戍法阵结界的颜色相近,但是当六片“花瓣”同时运行,这幅花阵则不断流转出银白的光辉。 “很有趣的法阵。”赫嘉伦评价道。“以土系防御盾阵为单体,拼合成风系攻击型花阵,非常出色的构思。仅凭这幅法阵,它的创造者就当得起‘大师’之称。” 布莉琪特可没有大法师这时候对法阵结构的欣赏之情,她追问道:“您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它吗?” 赫嘉伦微微摇头,说:“也许会让您失望。这堵墙不仅布置了法阵,它的内部还浇灌了未知的流质体,刚才阻碍了我的精神力深入。不仅这道墙,雉羽花厅的所有外墙都是相同的。这让我很难精确控制释放高级法术的作用范围不会伤及墙后的人。基于安全起见,除非万不得已,您最好不要急着尝试用我的方式去破坏它。” “我明白了。”布莉琪特显然有些失望,她的脸蛋不由染上一抹相对于娇嫩的五官并不协调的沉重。 所幸这时爱德蒙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骑士正抱着那幅伊塞尔手绘的地图。他隔着老远大声说道:“找到了!雉羽花厅可能有两条秘密通道相连!” 布莉琪特连忙转头吩咐华德:“快!你们都跟爱德蒙去找密道入口。” 弗朗兹立刻指出他们不能回避的问题:“霜宫里都是王翼和云隼的侍卫,我不认为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视而不见。”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远远传来:“请交给我吧,公主殿下。” 诸人循声望去,王翼副团长安东尼罗带着数名骑士快步赶来。他到了近前,端正又迅速地朝布莉琪特和赫嘉伦行礼致意,然后说道:“刚才的情形我们都看到了,我已经吩咐我的士兵们不要轻举妄动,同时监督云隼的侍卫是否有异常举动。既然女王、王储以及众位议政公爵都被困在里面,那么将他们救出来是王翼的职责,这无关立场。” “安东尼罗阁下……”布莉琪特沉吟着,认真注视他方正的面容,严肃地问:“我可以暂时相信你吗?” “是的,殿下。”安东尼罗肯定地回答。这位副团长身上有种令人信赖的正直气度,说话直接明了:“我们不愿意看到霜宫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变故,杰弗利戈将军也从未要求过我们效忠艾列克·威洛第亚。” 布莉琪特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容,“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王翼不愧于它所获得的高尚忠实的名誉。” 一位斯迪尔德公主诚挚的赞扬,让在场的王翼士兵和骑士们胸中涌起骄傲之情。安东尼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次行了个礼,就像他匆匆来时一样带着他的部下们又匆匆而去。 爱德蒙和弗朗兹朝公主点点头,也领着各自的骑士兵分二路离开。 布莉琪特面向大法师以及两位女王的护卫礼貌地道:“请稍等,相信他们很快会有好消息带给我们。”她说着,转身仰望着墙体出神。 墙面上的花阵暗淡下去,回归沉寂。 赫嘉伦撤去结界,瞅向布莉琪特有点孤单的背影,他能感受到她年少稚嫩的娇躯里蕴含着坚定不屈的意志。大法师忽然生出这样的感觉:比起珂琳安妮女王,她女儿的言行才更符合一位君主的标准。 ==================================================================================== 雉羽花厅内,众人似乎听到极轻微的“噗”的一声——仿佛装满水的皮囊突然胀破的声响,然后便看见韦庞公爵身前淡灰色的丝光衬里被染红了。 “亨特利!”福伦科公爵的眼睛第一次睁得这么大,他怎么也不明白韦庞为何会跑到斯科特的剑下。 韦庞脸上的肌rou抽搐了一下,他像是屏着口气般嘴巴紧闭,面容僵硬。他的目光有瞬间的虚弱,随后又清醒过来,缓缓迎上斯科特的眼神——从起初的惊讶之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冰冷的快意,与刻骨的仇恨。 “韦庞的亨特利,你这是做什么?”斯科特低声嘲笑,“别告诉我,你这是赎罪?” 韦庞动了动唇,无声呕出了一口血。 韦庞的亨特利,从小因为面相阴沉不得人喜欢。他过于刻板而近乎笨拙的做派,在幼年时是贵族圈里同龄孩子间玩笑的话题。后来他的父亲成了韦庞公爵,不友好的声音便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谄媚和敬畏,这也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愈发阴郁。 但是,没有人想象得到,与家人相处的亨特利,也会有亲切和煦的表情。当时这个王国数一数二的权贵家庭,却给了亨特利普通人家那样的温暖。韦庞公爵夫妇感情和睦,抚育子女也尽心尽力,亨特利和他娇憨可爱的小meimei蓓拉共同度过了欢乐的童年。渐渐成长的亨特利深受父亲影响,对家族和亲人有着很强的责任感。从他被正式确立为爵位继承人开始,他就以维护韦庞、保护家人作为他人生的使命——不管可能牺牲什么。 那是他父亲教给他的信条,而他很快就得以实践。 二十五年前,亨特利的meimei蓓拉爱上了巨鹰军团的一名支团长,并且偷偷与对方交换了定情信物。虽然规定雉羽花的五大家族不得与军方联姻,但疼爱女儿的韦庞公爵还是派亨特利去游说对方,以上席爵位为回报让他一年后退伍。 就在蓓拉满怀憧憬准备嫁给心爱的男子时,玛瑙山战争突然爆发。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沙罗曼人之所以能成功打通蛀虫矿道,就是她的未婚夫受到沙罗曼秘谍蛊惑沉迷酒色,以至于麻痹大意玩忽职守的缘故。沙罗曼人攻入关口的当夜,那位支团长侥幸逃脱,带着剩余不多的部下躲进了蓓拉在韦庞名下某处领地的私人庄园里。蓓拉的未婚夫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就开始担心以后会被追究责任,于是想出了让麾下一个名叫杜斯坦的军官担当替罪羊的主意。蓓拉为了未婚夫,买通了与他一同逃生的那些部下,并让杜斯坦的朋友,另一位军官汉克森作伪证,诬陷杜斯坦通敌卖国。 韦庞公爵得知事情经过后,起初勃然大怒。然而面对女儿苦苦哀求的泪水以及宁愿接受从家族除名的惩罚的决心,还是心软地选择了为她善后。亨特利冒着战火亲自去见被囚禁庄园内的杜斯坦,以答应照顾好他的家人为条件,逼迫他认罪。 数年后战争结束。韦庞家没有了蓓拉小姐,偏远的莫恩领却多了哈威子爵一家,还有一位汉克森男爵与他们往来密切。 再后来,韦庞的亨特利成了韦庞公爵亨特利殿下,担负起父亲曾经担负的职责。对内他为妻女恪尽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对外他可以为了维护家族的权益和声誉不择手段。只是每每想起远在莫恩领生活幸福的meimei,心里除了想念,偶尔还有一丝属于良心的内疚——然而时隔太久了,他甚至不再记得那个枉死者的姓名。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斯科特·比卢兹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以当年杜斯坦叛国真相为筹码,要求他与威洛第亚的艾列克合作。 遗忘的记忆忽然苏醒。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亨特利的生命更重要,那就是家族名誉——每一代韦庞公爵都会在继承仪式上发誓为了维护它竭尽所能,并且贯彻如一。只是太过巨大的光环更容易沾染尘埃。如果世人知道二十五年前的错误,他们理所当然会说,那是韦庞家的哈威子爵给王国带来了灾难,也是韦庞家谋害了一位正直高尚的军人——那样,韦庞家族累积了两百多年的威望和声名可能一夜倾塌,甚至连累雉羽花的形象从此抹上道德污点——王国的罪人,这个称呼是多么可怕! 所以韦庞的亨特利无法拒绝艾列克的索求,一次又一次选择了妥协。后来他得知斯科特·比卢兹这个名字的来历,面对变本加厉的威胁,他还是保持沉默——韦庞、韦庞,高贵的雉羽花家族,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的手中凋零!这是他从父亲手中接下的神圣使命,是他作为族长的责任,哪怕与艾列克的联盟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已骑虎难下。 直到今天,当艾列克毫不犹豫地让斯科特刺伤了尤嘉叶的维克特时,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事——这位狂妄的野心家根本不在乎议政会的重要性,只要挡住他的路,任何秩序他都可以不顾一切地一脚践踏上去。但是拥有破坏规则的气势,不等于就有建立新规则的能耐。亨特利骤然惊觉,他为了家族名誉,将整朵雉羽花插在了悬崖边缘。 韦庞公爵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揪住斯科特的胸甲,吃力地说:“够了……够了吧……停手吧……我欠你的……我来还——跟他们无关……” 韦庞的亨特利不讨人喜欢,事实上他也一直不怎么喜欢他的同僚。他与福伦科的斐迪南德所谓的友谊,总是脱不开几分利益的味道。他看不惯尤嘉叶的维克特那副自以为是的腔调。而老公爵奥布里殿下的长辈姿态会让他感到拘谨。至于埃弗雷德的凯文,过去的低调作风向来被他视为懦弱平庸的表现。 但是无论如何韦庞也不会忘记,他们,加上斯迪尔德,才是完整的雉羽花。即便他们之中存在贪婪和虚伪,会为了彼此的家族利益勾心斗角,那并不代表他们舍弃过支撑卡斯廷屹立不倒的责任。 这一刻,韦庞的亨特利望着复仇者的眼睛,一心希望用自己的性命偿付仇恨,以此终结因他的过失而带来的糟糕局面。 只可惜斯科特·比卢兹并不这么想。 “停手?”他就像听到无聊的笑话一样摇着头,“为了你meimei一人的幸福,你们折磨我,逼迫我承认勾结外敌打开了蛀虫矿道的时候,怎么就不想到停手?哈威家的那个孽子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你知道吗?我可怜的孩子,咽气的时候只有四岁……我的妻子和儿子又做错了什么?这一切跟他们难道不也毫无关系吗?你们的罪恶,凭什么要他们承担后果?”他的声音冷静自制,眼睛却红得可怕。“我的家没有了,那就让你的家族为我失去的陪葬——这很公平,不是吗?” (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