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看戏的人也会演戏
“达伦，我先过去了，我不能离开公主殿下太长时间。”女仆向达伦招呼道。 青年点点头，身影一闪就消失在藤蔓的帘幕后。 女仆沿着草坪另一侧的石道往中央水渠的方向走去。伊塞尔跟随在后，保持着三米的距离。女仆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法师先生？” 伊塞尔一脸和善地微笑说：“我想我们同路。” 女仆侧了侧身，“您先请吧。” 伊塞尔依旧礼貌地推辞：“没关系，女士优先。” 女仆不再说什么，继续朝前走。两人一前一后速度一致，一路上经过的客人都奇怪地瞥了他们一眼。 伊塞尔沉默地盯着女仆的背影，身边那一团团争奇斗艳的烂漫花朵都不能转移他的视线。其实他觉得有点滑稽，刚才他们两个还如仇敌般你追我赶绕了一大段路，转眼就如此和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大部分的宾客都聚集在花园中央，法师不过离开一会儿，就觉得比之前更热闹了。伊塞尔看着女仆走进珀提夏所在的柱廊里。此时凯罗琳皇妃和汉弗理皇子已经离开，换了另外两位陌生的夫人陪伴珀提夏左右。 伊塞尔隐约听到站在珀提夏身边的一位女子对女仆说了句：“黛娜，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还没来得及再观察个究竟，另一边就传来了克拉伦斯的声音：“伊薛斯先生，您在找我么？” 伊塞尔转头，一点不意外地看见这位尤嘉叶伯爵又出现在伊琳公主的柱廊里。公主因为伯爵的呼喊往法师这儿注意了一眼，伊塞尔对上她的视线，优雅地欠身行礼。 “大使阁下，您不必顾忌我。既然您的朋友来了，就请过去吧。”伊琳公主的语气像她的声音一样，清清淡淡得让人察觉不出真实感情。 克拉伦斯从公主那儿告退，大步走到了法师身边，低声抱怨：“您回来得真不是时候，看，公主殿下有借口把我赶出来了。” “非常抱歉，克拉伦斯先生，其实您刚才应该当作没看到我。”可惜伊塞尔的表情完全没什么“抱歉”的诚意。 “是啊，我后悔了。”伯爵直白地承认。 伊塞尔笑了一下，正想找个更好的位置观察珀提夏周围的情况，才迈开步忽然小腿一软，所幸好心的伯爵先生扶了他一把，才使法师免于向前栽倒的狼狈。 “伊薛斯先生，您没事吧？”克拉伦斯疑惑地望着他。 “谢谢您，我只是没站稳。”伊塞尔掩饰道，努力等待双腿的麻痹过去。他没料到那个叫达伦的青年实力超出了他的想象，明明已经避开的攻击，仍被一丝余波侵袭了小腿。幸而他的每一双靴子都被改造成了防御法器，最终替他消解掉了这丝光明属性的能量。只是那些魔界的咒纹对高纯度的光明之力特别敏感，刚刚才会给他造成了一点麻烦。 过了片刻，伊塞尔很快恢复了对双腿的控制，只是膝盖以上一丝丝轻微的割裂感，似乎在提醒他魔化的程度又加剧了。 “伊薛斯先生，我可是看见您就跟在亚历克苏娜公主那位贴身女仆后面回来的，您不会告诉我这只是巧合吧？”克拉伦斯眨眨眼，暧mei地说，显然还是念念不忘关于法师和公主的浪漫臆想。 伊塞尔认为伯爵大概有点喝多了，认真考虑哪种法术用来醒酒最合适。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划破了花园里祥和的气氛。 “卫兵！卫兵！快来人——” “奥德斯在上！汉弗理殿下流血了！” 伊塞尔和伯爵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混乱从右前方数百步外花团环绕的一栋大木屋里迅速扩散开来。一群群穿着铠甲的侍卫飞快涌了过去，小姐夫人们比赛高音似的惊叫此起彼伏。柱廊里休息的贵客们纷纷起身张望，不一会儿被派去打听的随扈就带来了同一个消息：汉弗理皇子遇刺受伤。 法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侍立珀提夏身边的黛娜，却看到了一张万分疑惑的表情。 ==================================================================================== 金宫的白昼厅是阿诺维亚皇帝希奥多二世最喜欢的房间之一。它有一半的墙壁都用透明度最好的格斯水晶玻璃代替岩石砌成，可以把皇家花园的美景尽收眼底。皇帝经常在黄昏时坐在玻璃墙前边欣赏日落，边品着美酒。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而且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不过还有些时候，他的女儿会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陪伴他。只是他们虽然看起来舒适惬意，实则交谈的往往都是内容严肃的话题。 “汉弗理如何了？”皇帝询问道，下午发生在凯罗琳花园的皇子遇刺事件他自然也听说了。不过希奥多的神态非常随便，丝毫没有父亲对儿子的关切之意。 “只是左肩轻伤，智慧神殿的一位神祭亲自给他治疗过，再休息一天便没事了。”伊琳淡淡地回答，表现出与皇帝如出一辙的平静。 “哼哼，轻伤，伤得恰到好处。”希奥多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继续问：“查出是谁干的么？”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怎么期待答案。 “表面上看是安西尔的人。帝都的贵族圈子里流言也已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相信安西尔是幕后主使。”伊琳秀美的手端起金色花纹的纯白瓷杯，优雅地小口尝了一下加了牛奶的大奎隆红茶，用闲聊一般的口吻说：“不过有人曾在马陶区看见刺客与巴拉霍芬家附庸家族的一个仆人会过面。” 皇帝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我这儿子始终都不明白，我选择继承人的标准可不是只会用一点小伎俩诬蔑对手就能满足的。” 伊琳优美地侧头，远望着金红色的日轮缓缓向地平线沉落。 “丹尼斯还好么？”希奥多问起他的小儿子。 “长高了，也长胖了一点。”公主用手略略比了一下高度。“还是那么腼腆，对他身边的女仆非常依赖。” 希奥多考虑着要不要把照顾幼子的女仆再换一批，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算了，这样也好。这个孩子善良、懦弱，与世隔绝的神殿比皇宫更适合他。” “他现在的启蒙老师建议，明年该给他增加学习的科目了。”伊琳请示道。 皇帝毫不迟疑地说：“你记得给他找语言、文学或者艺术上的老师，他可以学画画、学弹琴，学着吟诗或者做研究，哪怕他喜欢学习如何讨女人欢心都可以。将来他只需要做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对人无害即是对己无害，这样我也对得起他母亲所托了。” 伊琳应了一声。皇帝看了看她，忽然叹了口气。 “我的女儿，你要是个男孩该多好。我的儿子们都不争气，倒是你跟着我长大，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像皇储。如果阿诺维亚也同其他王国一样允许女性继位，我不会让那些高贵的先生有机会烦恼皇位归属的谜题。” 伊琳淡淡微笑，仿佛夏日的白色睡莲在水中绽放。“可是，我亲爱的父皇，倘若我真是您的儿子，您认为那些人会让我如此顺利地站到今天的位置么？”她反问了一句，“我能跟在您的身旁，接受您赐下的殊荣和大片土地，光明正大地享受您不加掩饰的偏爱，就是因为我没有继承权。他们不会把我获得的特殊待遇看作威胁。那些人对我阿谀奉承，可是不曾真正重视我，所以这几年我才能安心地在领地上按照您的计划一步一步慢慢实行变革。” “是的，你说的没错。”希奥多自嘲地点了下头，笑着说：“人总不能要求太多，这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他拿着酒杯起身，对女儿吩咐道：“叫安西尔立刻来见我。” 伊琳公主跟着站起来，追问了一句：“您想怎么做？” 皇帝的脸上露出十足讽刺的笑容，“既然大部分人都认为安西尔派人刺杀他的兄长，那么我难道不该好好训斥他一顿么？” 伊琳缄默地屈膝行礼，恭送她的父亲离去。 白昼厅的水晶玻璃墙外，赤红的落日终于触上了地平线。 ==================================================================================== 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被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窗帘。除了燃烧的灯烛，还有一颗照明球维持着室内的光亮。 伊塞尔侧靠在沙发上，搁起双腿，揭开的裤脚下露出不似人类的皮肤。一根根深黑色仿若花纹般的细线肆意地席卷了双腿每一处，这些勾折优美的纹路互相交错纠缠，一眼望去竟有种奇异的艳丽。 伊塞尔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张开手掌，第四块魔晶的粉末顺着指尖洒落，腿上越过膝盖的咒纹却仅仅退却了一半。 侍立在旁的贝里安摇摇头，递上一块柔软的汗巾，劝道：“休息一下吧，少爷，看来已经到极限了。” 伊塞尔注视着腿上俨然扩大了领土的黑色咒纹，沉声问：“这些增加的魔化区域已经恢复不了了么？” “恐怕是的。”贝里安诚实地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完全被魔化了，会怎么样？” “转化为魔族，或者死亡。”贝里安坦然地说。见伊塞尔沉默，他换了个话题：“少爷，您究竟遇到了什么人？” “达伦——全名可能是达伦·金，休伯特·金的儿子。”伊塞尔把汗巾盖在脸上，懒洋洋地道。 “达伦？光明神教出名的人物里没听说有这个名字。光看咒纹的情况，我还以为您碰上了光明教宗。” “他是一个修祭，不过很奇怪，他还戴着神殿骑士的臂章。” 贝里安若有所思地说：“少爷，我建议要加强对光明神教的情报收集。” “我知道了。”伊塞尔淡淡地应了一声，忽然扯开毛巾，看向他问：“贝里安，为什么那些光明之力会激化你的咒纹？如果说因为你们魔族的力量与光明神力不相容，难道不是应该产生削弱咒纹的效果么？” 贝里安的脸上挂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温和地答道：“少爷，力量的属性不是只有一种划分方式。而光明，最初是从黑暗中诞生的。” 伊塞尔听得更加疑惑。他还待进一步追问，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