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漫溯
说到底,郑丹青对于太平公主的夫婿武攸暨还是很佩服的。 这世上能够眼看着自己的女人**男宠,而仍旧安步当车的人,实在是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武攸暨也不是那等修身养性的家伙,这夫妻二人之间大概达成了某一种复杂的关系,互相不管对方的枕边人,但却也不妨碍两人之间的正常生活。 如果高戬不留宿、武攸暨身旁没有其他的女人,太平公主有的时候也同武攸暨同榻而眠。这夫妻二人平素各玩各的,对对方的生活不做过多的干涉,但一旦遇到事情,又会互相出谋划策、共同进退,与其称之为夫妻,其实称之为合作者大概更加贴切一些。 二人也都是有分寸的人。武攸暨不会打太平公主身旁婢女的主意,公主也从来不会在武攸暨面前跟别的男子太过亲热。 但自在的也只有他们两人,在他们二人之间尴尬着的其他人,每次见到另一位时,恐怕都免不了一分不自在的。 就比方说现在,看着迎面而来的武攸暨,原本同郑丹青并排而行的高戬,明显的脚步迟滞了一下。 “见过王爷。”侧身避让施礼,高戬的面色明显有几分不自在。 “免礼罢。”武攸暨微微一笑,他穿着一身便袍,身后只跟了一名随侍,十分随意的样子。他看了高戬一眼,轻笑着问道,“高大人几日不见,气色竟有些不好了?年纪轻轻的,难不成是畏寒么?” 气色不好当然跟昨夜的侍寝不无干系,高戬面色跟着就是一白,连抬头去看武攸暨的胆子都没有了,只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不清不楚的。 “丹青倒是忙得厉害,我昨夜去了红袖楼,听说丹青你已经许久没有去过,也许久没有新的词作问世了?年轻人勤于政务是好的,但也切莫耽搁了这大好年华。你那首‘红粉腻’本王是极喜欢的,若是有功夫,不妨再多写几首出来,拿给府上的那些丫头们排一排歌舞,也省着她们一日日闲着,一旦府上有了什么宴请之事时,又拿不出好看的东西来。厝生,这事情你帮我记着些。丹青,你也莫要忘了,过些日子,我可让厝生去向你讨要的。” 最初见到郑丹青时,武攸暨以为他不过是另一个以色侍人的东西,并未太过注意,由他去了。 但这么长日子下来,武攸暨发现郑丹青并没有在太平公主那里做什么**的事情,反而老老实实恪守本分,这才觉得这少年性情还算周正,至于在外头发生的那些嚣张之事,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是自家王府的属官,若是真的在外头被人欺负了,那才是丢了王府的脸。 这样一来二去的在府中见上几次,武攸暨反而跟郑丹青有了些熟稔。又因为郑丹青与高戬不同的缘故,武攸暨便跟前者有了些亲近。所以这时候,才大大方方的伸手要词作。 郑丹青自然笑着应了,说了几句“文章妙手偶得,难以强求”之类的话,让对方降低几分期望又表示了一下自己的谦虚,便说笑着告了辞,再度躬身施礼,等待武攸暨离开。 武攸暨向前走了几步,才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道:“对了丹青,你那位红颜知己还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你若是不忙的话,也去红袖楼看看她。”说到这里,武攸暨不禁意味深长的笑道,“以往还真没看出来,小小少年,对付女人竟然还有几分手段。我看那个娇儿,的确是对你动了真情的。你要是真的有心,索性跟本王说一声,本王尚可以资助你一些钱财。那娇儿姑娘前些年也是红袖楼的头牌,舞跳得叫一个国色天香,只是不知道怎么伤了腰,之后潇潇又挂了牌子,名声就慢慢的有些淡了。不过身段终究是好的,接客没几年,身子还算干净,性子也好,赎了身子纳妾也不错……” 几句话之后,四人便分开了,一直走到王府门外,高戬的面色才算了好了一些,不像方才那些不自在了。 郑丹青也不去调侃他,只淡笑道:“高兄是否要直接去办事?我趁着这个功夫,索性往弘文馆去一趟。” 高戬那里自然有公主吩咐的差事,不敢懈怠。他有些歉意了看了郑丹青一眼,道:“抱歉了丹青,原本是我的差事,竟全都要劳烦你来做。”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每天为公主跑腿,其实说白了,也本就是我这个撑伞应该做的。你做的比我好,当然要劳烦高兄你了。”郑丹青微微一笑。 “愚兄、愚兄也不过就是在公主身边伺候的时间长了,了解公主的脾气罢了,愚兄……”说到这里,高戬竟微微红了脸,有几分不好意思,“哎!终究是劳烦丹青了!要是弘文馆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丹青你也不必客气,跟我说就是。” “好,咱们兄弟,丹青自然不会客气的。”郑丹青微笑着应了。 门房已经将马牵了过来,郑丹青翻身上马,慢悠悠的往弘文馆那边行去。 高戬和太平公主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复杂,其中又涉及到太多的真情假意、权势政治,郑丹青不好介入什么。要是在加上武攸暨,那整个王府就真的成了一锅粥,一勺子下去到底能够捞出些什么来,谁也说不清楚。 若不是太平公主撑伞的身份能够保障之后许多年的平安,郑丹青恐怕早就想办法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过……郑丹青抬头看了看又要落雪的天,心想离神龙政变还剩一年多,自己还是要把公主这条大腿抱的牢一些…… “郑大人,好久不见,又来忙活高大人的差事呀?哦,我这就去跟范学士说一声” 入门跟几个相熟的弘文馆官员打了声招呼,郑丹青便轻车熟路的往原本属于高戬的房间走去。
房间已然不再是毗邻茅房的那间了,这倒不是郑丹青游走的结果,反而是在这里见到李隆基的第三日,高戬的办公地点就换了地方。 至于原因,想来是跟李隆基有些干系的,郑丹青想要谢他,对方却大手一挥,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毫无介怀的样子。 想想这位小王爷也有些意思,从最开始自己与他的摩擦甚至要挟,到现在的相安无事直至有几分互相欣赏,这样的转变,还是让郑丹青有些安心的。 毕竟未来天下都会攥在他的手里,谁会想要得罪这样一个人? 当然,从最初知道了李隆基身份的那一刻起,郑丹青就已经估计到了武崇训真正死因对于李隆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按理来说,李隆基是不可能真正对武家有太多好感的。抛开李武两家多少年来的明争暗斗不提,就说李隆基的母亲很有可能是死于女皇之手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对武家没有半点的仇视之意。再加上李隆基父亲、伯父的种种遭遇,他对于武家只能是畏惧与愤恨的交叠,至于血脉亲情……在这个年代里,又值多少钱呢? 当然,历史上李隆基后来的所作所为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武家一个纨绔子弟的死亡,对于李隆基来说,恐怕打心底里,痛快之意要比仇恨与畏惧多上一些。 若说李隆基对郑丹青原本还心存芥蒂的话,郑丹青那一首《六州歌头·少年侠气》实在帮了他太多。李隆基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用“侠气”二字来形容他的性格,实在是恰当的很。 当他读到这首少年侠气时,李隆基差点当场拍案叫绝,差点就要上前搂着郑丹青的肩膀同他称兄道弟了。所谓少年心声,早就完全融进了这首词里,李隆基相信,能够写出这样词句的人,也绝对是我辈中人。 只是当时的情况的确尴尬些,前一个还嘲笑着郑丹青,李隆基后一刻也很难拉下脸面去跟他勾肩搭背。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王爷的身份,虽然平素里他都不怎么将其挂在嘴边,但身为帝王之家的尊严,还是时不时的从中作祟。 但这些并不妨碍事后李隆基对这首词的广为传播,也就是因为这样,郑丹青的这首《六州歌头》,才以极快的速度在京中扩散了开去。 当然,这些名气对于郑丹青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他所热衷的事情不在这上头,原本就不是那种才高八斗的家伙,即便他从小也没少背四书五经,但若是与个中高手细细考校交谈,恐怕还是会露出几分马脚的。这样的名声,不要也罢。 说到底,还是书画上的功夫更加对郑丹青的胃口。至于眼前这一摞子需要勘校、誊抄的书卷……站在高戬书案前的郑丹青微微叹息了一声,慢慢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