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弄巧成拙
递条子这种事情的历史,可谓是波澜壮阔、历久绵长。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年代里,如果没有官员的推荐信,想敲响科举的敲门砖都要寻寻觅觅。连孟浩然都要殷殷切切的给张九龄拜帖赠诗,连李白都用“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样直白的话语拍韩朝宗的马屁,为了能够找寻“为生民立命”的捷径,拉个关系、递个条子,自然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 生在王侯世家,不管你手上有权没权,多少都会沾染上这些俗物。 李隆基只在万骑里挂了个名领空响,也不知谁把他今年在明字科阅卷行走的事情传了出去,于是出了不少左左右右绕着弯的找上他的人,递了银钱和条子,再卖几张笑脸。 毕竟明字科不比进士科和明经科,参与的人,关注的人更少。李隆基看着那些递上来的银钱,左挑右捡了几个不好推辞的名字,便把其余的东西原原本本退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李隆基也担着个临淄王的名头,这时候手里几张条子递过来,负责阅卷的吏部官员便不声不响的纳了,面不改色的偷偷瞧了瞧,随手扔进袖子里。 一切云淡风轻,老头子齐碌坐在前头,几乎要困倦的睡着。 李隆基百无聊赖,一时无趣,正寻思着该怎么找个由头离开,却听那边阅卷官突兀的“咦”了一声。 齐碌被吓了一跳,惊醒了七八分,皱着眉头看了过去。 “齐大人快瞧瞧,倒是有一幅难得的好字!” 阅卷官赶忙将手中的卷子恭敬的拿了上来,李隆基立刻凑趣过来瞧,却见卷面字体俊雅秀丽,工整中带着几分艳压群芳的傲气,舒展流畅,节奏分明,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再看那卷子右下角的名号,上书“泰州王致和”五个蝇头小楷,笔意又与卷面不同,想是花过心思的,半行半楷,走的是王逸少《兰亭序》优雅飘逸的路子。 “难得的簪花小楷,多少年的明字科里没见到过了。”阅卷官忍不住赞叹道。 齐碌也点了点头,呵呵一乐,指着“泰州王致和”那五个字笑着赞道:“考务那边的臭小子之前就神神秘秘的跟我说,说是今年的卷子有些看头。老夫当时以为他故弄玄虚,没想到出彩的竟然是这家的小子。” “泰州王致和?很有名气么?”李隆基凑趣问道。 齐碌冲着李隆基拱了拱手,笑道:“这个王致和应该是小辈,名气不多。不过泰州王家却是泰州那边有名有姓的大族,祖祖辈辈做的都是字画生意,如今他们家‘忘心斋’的生意也是遍布大江南北了,在东边的生意尤其好。西北这边的店面倒是不多,小王爷不知道也正常。” 李隆基恍然:“原来是世家出身,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可不是,”齐碌随手去翻考生的名册,找到王致和的名字之后细细的去瞧,捋须赞道,“不过十五岁而已,笔下就已经到了这种境界,后生可畏啊!” 李隆基也跟着在考生的花名册上乱瞧,一眼却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咦”了一声。 “怎么?”齐碌不解的转头看他。 “没事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名,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位。”李隆基笑着应付了一下,却仍旧觉得心里有些发虚。心想要真是那个家伙,他胆子不免也太大了些,自己让他脱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他却偏偏来参加什么明字科的考试。 不过……以他那一番书法,怕是要比这个什么王致和高明的多了…… 李隆基这边胡乱的想着,那边接过他条子的阅卷官却听者有意。 这时候远远的瞥了一眼李隆基目光流连的那个名字,心中一动,便将那张考卷也抽了出来。 “齐大人,您瞧瞧,这一手字是不是有些意趣?” 这人原本就想拍李隆基马屁的,这时候听着对方说的那句“我认识的那位”,就自以为得了机会,捧了卷子便往前送。 “这字再普通不过,你这个眼力怎么越来越……咦?稍待!”齐碌刚想板起脸开骂,却仿佛忽然间发现了什么蒙尘的珍宝一样,一下子瞪大了一双并不大的眼睛,对着那张卷子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什么卷子,让我也瞧瞧。”李隆基原本就是喜欢凑热闹的,这时候哪有不凑上来的道理,上本身刚凑过来,一双眼睛打量在那卷尾名字上的时候,整个人就怔了怔,脸都绿了。 这他奶奶的,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后面工工整整普普通通“渭城郑丹青”五个大字,晃得李隆基眼睛里头都冒星星。 再去看那个找出这张卷子的阅卷官,竟然还看着自己挤眉弄眼,一脸讨好的样子……李隆基万分无语,瞪了他一眼…… 那阅卷官被这一眼瞪得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收了阿普拉托关系送到的厚礼,要将郑丹青这张卷子一定取上的。 原本他还有些头痛,心想对方送了这么厚的礼,也不知这郑丹青的字要差到什么模样。若是太过惨不忍睹了,自己也不好真的尸位素餐。于是阅卷之前,不免抱着几分大不了把厚礼退回去的刚正心思。 但见到郑丹青的卷子之后,便打消了这份疑虑,心想这人就算是不送礼来,也是能够取中的。难不成是为了留在宫中么? 正踟蹰着,李隆基又恰好流露出对郑丹青这人的关注,阅卷官思付之下准备卖个好,两头得着人情,顺水推舟。要是主考官齐碌能够点明让这人留在宫中,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退一步留在京里的衙门,也要比地方好上几倍的。 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阅卷官哪里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竟然惹了李隆基的一回瞪眼。一时间阅卷官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小王爷…… 而李隆基那里,这时候也无法确定,眼前的“郑丹青”三个字,到底是不是那个家伙……要真是的话,那可就惨了!
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李隆基舔了舔嘴唇,眯着眼睛,用带着几分插科打诨的语气道:“也不是什么好字,只能称之为工整罢了,去地方当个刀笔小吏尚可,没有太多的可取之处。” 齐碌这时候却没有点头附和,反而皱着川字的眉头,对着那卷子反反复复的瞧,几乎连胡子都要拽断几根。 “不对不对,”齐碌不解的摇头,招呼了左右,皱眉道,“你们都来瞧瞧,这字看起来实在奇怪。明明是高明的不得了的格调,怎么落笔之后就成了这样凡俗的模样了呢?就算是空有境界、眼高手低,也不应该是这番模样……笔力也不够,架构上却偶尔有峥嵘之笔……这幅字,恕老夫眼拙了,你们都瞧瞧,能辨出这是什么样的境况么?” 另外四人端详了一阵子,他们都是在书法上有些造诣的人,这时候被齐碌一言点破,也都看出了几分不和谐的端倪来。 互相议论了几句,有人猜测道:“的确如同齐大人所言,这字真是奇怪,倒像是一棵树上结的梅花,有的开的极艳,有的姿色平平,更有甚者不过是个开不出来的花骨朵似的,按理说,一棵树上的花差异不会这样大才是。但若是刨去这花的模样不提,这花树花枝却更加有味道了,风骨格调绝对是有的,结果更显得这花开的差强人意了……” “是这样的道理,齐大人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有看出来。”另外一人也附和道,“真是太奇怪了,难道说,这人得过高人指点,但是却没有融汇贯通,所以才造成了这等局面么?” “我看不像,即便是得了指点,学的也不过是皮毛的东西罢了,七八分形似之后,才能去讲求内里风骨。这幅字却恰恰相反,内在格调高标,形式上却暗淡了些,尤其是这份笔力……说句不好听的,倒像是手断了使不上力气所致,或者嘛……呵,这个可能性更加小了。不过,也许真是这人刻意为之也说不定。” 听着几人的议论,李隆基的冷汗是一后背一后背的出。 他原本对眼前这个郑丹青的身份还有五六分的拿不准,这时候听他们一分析,再加上自己看见过的那一幅瘦金体,便知道这卷子实打实是郑丹青所写了的。 在心里狠狠的问候了几句郑丹青的娘亲,李隆基心想,这个弄巧成拙的家伙,要你赶快滚出京城你不滚!要是之前的事情再牵扯到老子身上,那就别怪老子把你卖了! 正心里骂着,李隆基就听有人问道:“齐大人,您看这卷子应该如何定夺?” 心里跟着一悬,李隆基也赶忙看向了齐碌。 小老头捻须思付了半晌,慢吞吞的开口道:“这个郑丹青年纪不大,若是直接放到宫里不合规矩,可若是就这样把他放走了,老夫跟你们心里这些疑惑也就没的解了。依我说,不如取他做七八名,留个京里最后的空闲,也方便我们日后瞧瞧这个郑丹青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