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而复得
镖局里画被盗的事情,在小小的渭城中传的飞快。 尤其是昨天夜里,许多人家都听到了念家镖局吵吵嚷嚷的抓贼,这事情想要隐瞒,却也已经不可能了。 闹闹哄哄的闹了一整夜,官府的大门不开,没有人受理这个案子。 城门却已经按时开放,进进出出鱼龙混杂,那盗画贼十有八九也混迹于其中。这一下子,便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无人能够知其所踪了。 镖局的镖师们没了念想,只能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刚远远的瞧见念府大门,便见到这趟镖的东家带了人,气急败坏的敲门。 带头的是名叫魏东远,三十上下的年纪,生的心宽体胖,倒也是一脸的福相。 魏家是渭城当地的大族,魏东远在族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一路人物,再加上魏家把持着渭城一半以上的布料生意,绝对可以称得上当地的名门望族。 魏东远是在洛阳做生意的时候得了这画,准备送给生意伙伴投其所好的。 那边连信都已经去了,对方就坐等着这张萱真迹那,结果这趟镖还没开始走,竟然就出了这等事情! 念家晚上的闹腾劲儿天一亮就传到了魏东远的耳朵里,他一时间只觉得所托非人,一面着人去衙门口等着报官,另一面亲自带着府上的家丁下人找了过来。 这件事情,念家本身有亏,自然没有挡驾的道理,念奴娇亲自迎了出来。 魏东远却不吃这一套,这时候上下打量了念奴娇一眼,冷笑着道:“念师傅,我魏东远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把一趟这么重要的镖,交到了你的手里!” 念奴娇乍经此变故,熬了一夜不说,又在郑丹青那里消耗了不少心神,这时候也面色憔悴,人也仿佛瘦了一圈。 若是平素听到这话,念奴娇怕是要跟人家拔刀相向了。她这时候却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拱手道:“魏老板里面说话吧,镖局里派出去抓贼的人还没有都回来,这画到底能不能寻回,还是未知的事情,魏郎君不必着急下结论。” 魏东远闻言微微冷哼了一下,倒也还算是给念奴娇面子,随着她往待客的大厅里去了。 大厅里念武正在等候,魏东远实在没有心情跟他做什么寒暄之词,随意拱手便带过,径直冷着脸坐了,芦笙在旁奉茶上去,他也不喝。 念武与念奴娇无法,只得陪同着魏东远一起沉默的等待。 镖师们这时候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归来,只是带回的消息都不大好。 眼看着魏东远的脸越来越黑,念奴娇手里转着自己身前的茶盏,道:“还请魏老板放心,如果画真的找不回了,我们镖局自然也会按照规矩来办事。三十万钱,十日之内必定奉上。” 魏东远抬头看了看念奴娇,又看了看已有老态龙钟之意的念武,嘴角上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来。 “念老师傅执掌镖局的时候,福盛堂在咱们渭城也是一块金字招牌。只可惜英雄老矣又所托非人,这福盛堂,如今果然是门庭冷落了……我魏某人也是看走了眼,脑子一热,竟然就寻思着照顾一下旧相识。毕竟打我小时候起,魏家的东西走的就一直是福盛堂的镖,只是福盛堂易主之后,我们也就换镖局了。原本就有人劝我换一家妥当,我当时没听,这时候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后四个字,魏东远一面敲桌子一面一字字说出来,声音极重。 面对着他的指责,念奴娇一言不发,念武却多少有了些怒意,却被念奴娇摇头止住了。 念武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心觉为父如此,真是可怜了女儿。 魏东远却是心有怒气,不发不快,这时候接着冷冰冰的道:“到底是牝鸡司晨,不足为虑!果然女子就应该做一些闺阁之事,好好的在家相夫教子也就是了,学什么走镖经营镖局的差事!如今我相信你们念家,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外面人知道了去,我也是会被人家笑掉大牙的……” “牝鸡司晨四个字,这位郎君还是少说为妙。” 魏东远还想再骂上一通,却被一道原来的声音打断了。 寻声去瞧,却是一个容貌行止皆上层的少年人,手持一物从后面走了进来。这少年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像个竹竿儿,面色十分苍白,只穿一身素淡的青色布衣,浑身上下都寡淡的很。偏偏他的气质却是极高妙的,只往那里浅浅的一站,就让人心中生出“不俗”二字来。 这人自然就是郑丹青,他累了一整夜,这时候刚刚将画全部弄好。不放心假手他人,郑丹青便自己问了念奴娇的所在,把画送了过来。 刚走到厅门,便听到里面男子的讽刺之言,一猜之下便知道这位是这趟镖的东家,郑丹青听不过去,这时候不免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话虽然浅淡,落进魏东远的耳朵里,却让他浑身一凛,几乎激得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女皇在位,谁敢说“牝鸡司晨”四字? 他这句话若是传了出去,简简单单的也能被扣上一条谋反的大帽子,到时候恐怕整个魏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到底是心神激荡之下失了言语,魏东远一时间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你、你是何人?”魏东远看着郑丹青,有些结巴的问着。 郑丹青很满意他的反应,这时候淡淡一笑,道:“在下不过念府一闲人,郎君不必介怀。” 一面说着,郑丹青一面冲着念武微微躬身,又向着念奴娇走去。 念武许久没有见到郑丹青了,这时候虽然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却也不免愣怔了半晌。 在他的记忆中,郑丹青不过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小白脸罢了,原本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都吓的两股战战,一副毫无出息的样子。怎么事到如今,不过月余不见,竟然就有了这样通身的气度呢? 念武还在发呆,郑丹青却发现念奴娇竟然不理会自己了,任凭自己将画卷递出,念奴娇也不抬头。 到底是女子,再怎么女汉子的性情,这时候也无法全然摆脱开情感二字。 郑丹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跟她多做纠缠,索性径直走到魏东远身前,淡笑道:“郎君也是好大的福气,这幅《贵公子夜游图》竟然也能够得而复失。” 说罢,郑丹青在魏东远身前的案上将画卷展开,这幅他用了几个昼夜完成的成品,展现在了眼前。 念武惊得径直跳了起来。 念奴娇仍旧低垂着头。 其余在场众人也跟着大哗,一时都将目光汇聚到了郑丹青手中的画卷上,都想看看这幅让大家折腾了一整夜的画作,到底是什么模样。
魏东远这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无法不相信自己的双眼。这时候低头看看画,再抬头看看郑丹青,脸上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来。 “郎君请好生瞧瞧,这幅画是不是您的那一幅?”郑丹青淡淡一笑,直起身来…… 后续的事情,没有多少郑丹青需要忙活的。 魏东远那边,这时候快马加鞭的叫来了一位信得过的书画行老板来做鉴定。这位老者围着画看了七八圈,最终的结论是有八分像,却又不敢拍板。 魏东远无奈,又请来了两位鉴定高手来一同来瞧。这两位都是之前见过原作的,想必这画若是有假,应当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了半晌,直到午时方罢。 众人都是门外汉,只能满心焦急的等着,着急的不行却又没有办法。 其中心神最为忐忑的就属魏东远与念武了。 魏东远不知绕着大厅来来回回的走了多少圈,念武也是一直坐立不安着,茶水喝了不少,想要出恭竟又怕耽搁了结果揭幕,好不踟蹰。 念奴娇一直没有什么表现,头一直是半低着,面上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郑丹青倒是给自己寻了个位置便随意坐了,微闭了双目听那三人的讨论。 每个时代的鉴定技法、鉴定侧重都是有所不同的。他若是想要还凭借着这一行,在唐朝混下去,这一场讨论他非听不可。 只是身子实在是乏了,尤其是做旧的最后一步烟熏,以往做完,尚且要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阵子新鲜空气才算好。郑丹青这次做,一来是材料粗浅,二来是没有专业的防护设备,只用棉布做口罩的他差点被烟呛晕,直到走出自己的院子,郑丹青都觉得脚步是虚浮的,脑子跟扔进云端的一般。 好在画是完美的,跟他以往的作品一样,没有半点瑕疵。 现在坐在这里,郑丹青还是一阵一阵的晕,偶尔听到三人的讨论声都是忽近忽远的,有些难耐。 等着事情完事了,自己怎么也得睡三天才行。 郑丹青这样想着。 “魏郎君,有结果了。”午时初刻,三个人的讨论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怎么样!怎么样?”魏东远紧张的瞪圆了眼睛,念武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恭喜郑郎君!是真迹,没错的!”那三人一同点头,其中一人笑问道,“魏郎君真是福缘深厚,这样的画作竟然还能失而复得。倒是真要好奇的请教了,是哪一位把画追回来的?那贼人可抓住了?” “不是追回来的,也没有见到什么贼人。”郑丹青微微一笑,“我早上一开门,这画就摆在门口了。想必是某位雅贼的恶作剧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