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谢花飞飞满天
吴映暇拿着这牡丹图钻研了好几天,越看越觉得深浅难测。 想要再找当日来卖画的芦笙来仔细问问,却又向何处寻得? 无奈之下,吴映暇只好亲手将这画好生装裱了,又收拾了另外两幅极好的大家墨宝,带着小仆一同往渭城驿走去。 这是忘心斋素来的习惯,每三四个月都要往京中带一些名贵的墨宝之类。 亲自去送不免耽搁了忘心斋的生意,反正对方是皇亲国戚,如今权柄日盛,私用一下官驿,也并非什么出格的事情。 吴映暇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笔墨斋主人,却沾上了京中大人物的干系。这样的身份落在渭城这样小小的边城中,竟也有了些举足轻重的地位。 果然,听闻吴映暇拜访,驿承便即刻换下官服迎了出来。 一旦身着官服,便即刻有了官民之分。那吴映暇见到之后,是施礼还是不施礼?这总是个为难之处。 索性驿承大人想的周全,这时候寻常衣冠相见,笑容亲切中带了几分奉承之意,十分客气的将吴映暇迎了进去。 依旧是原本的旧例,三幅墨宝用上好的锦缎一层又一层包了,最外面附上吴映暇请安的信笺,又说明了这三幅笔墨的来历。 都是些旧例的东西,唯一不同的,就是吴映暇这一次多用了几句话,来说明这幅牡丹图的奇特之处。 驿承亲自安排了妥当的人来处理,又在吴映暇面前千叮咛万嘱咐送东西的属下,告诉他一定要万万小心,货物绝对不可以伤到。余光查看着吴映暇微微颔首,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打发人去了。 “吴掌柜福禄绵长,得了这样一位贵人的照拂,真乃幸甚之事。”驿承向吴映暇请茶,照例的小心待客。 “不敢,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说到底也是我们下面这些人应该做的。”吴映暇清淡的应了,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小仆离开。 书画早已离开,用不了三天就可以到达都城之内,一座高贵的府邸当中。 在渭城,吴映暇的身份或许会让当地的官员有几分忌惮,可一旦水流汇进了洛阳城,吴映暇这三个字,就变成了太过浅薄的所在。 书画被府上的人接下,由专人大概看了看信笺之后,三幅书画就被随意的堆砌在了库房当中。 这样一冷落便是几个月。 后来府上遇见祝寿之事,奉主人命,选出几张好的书画来瞧,这才算是让这不见天日的库房,照进了几分阳光。 但牡丹图仍旧被冷落着,随手扔进角落里。 直到月余之后,一个少年男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得了自己姑姑的许诺,由得他来书画的库房里乱逛。 这少年笑嘻嘻的东翻翻西瞧瞧,竟在机缘巧合之下,让他瞧见了这样一张满是灰尘的牡丹图。 少年自幼跟随父亲学习书画,因为天性聪颖,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毕竟算是半个内行人,这时候瞧见这画中笔法迥异,也不免有些惊愕之情。 捧着画研究了半天,直到下人来唤,少年才算是回过神来。 “小王爷,公主还在前面等着一同用膳那,让小的来问问小王爷您可挑好了么?” “挑好了!”少年笑嘻嘻的应了,“这个、这个,嗯还有那一张《岁寒图》我可都要了,还有我手里的这个。姑姑可真是大手笔,这样好的《岁寒图》都在库房里随意扔着,倒是便宜了我!” “小王爷放心吧,小的这就着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一张吴映暇牵肠挂肚的牡丹图,辗转了半年之后才得以重见天日,这世间,也不知多少珍宝,染了尘埃。 而这小小的一幅画,却也引来了日后种种缘法。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 念奴娇出行半月,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一进家门赶忙去给自己的老爹请安,事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忙忙的进了郑丹青的院子。 郑丹青正在院子里晒花碾花,这时候院子的大门被人风风火火的推开,半院子的干花都被激得飞舞起来,一时洋洋洒洒,香气袭人。 念奴娇从小就武枪弄棒,见过的打打杀杀的世面不少,这样婉约动人的画面,却从未见过。 一时间,她只见花谢花飞之间,那个淡蓝衣衫身子欣长的俊美男子,在石桌旁怡然而坐,穿过落花层叠看向自己。 不过就是一瞬间,念奴娇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点xue了一般,竟然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触,原来见到一些男子,虽然也有些喜欢多看几眼的,但那些感觉,跟现在是迥然不同的。 她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反正是浑身上下都有些说不明白的难受,让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他也不是,不看他又不是。闻花香不对,不闻亦不对。一双眼,上穷碧落也不知应该看向哪里。两只手,下尽黄泉也不知该放在何处。 不过就是那一瞬间,念奴娇忽然明白,自己完蛋了,自己是真的真的喜欢上郑丹青了。 脸红或者没红,念奴娇已经顾不上了。 女儿家的心思在那里混乱不堪变化万千着,郑丹青不会读心,又哪里知道。 他只是看着满院子又须得重新摆开的花瓣叹了一口气,想要自己制一点颜料,怎么就这么难呢? 但这又不完全是念奴娇的错,郑丹青也不好发火,只能起身拿了铺花的小扫帚,一面一点点的将花瓣摊开,一面无奈的笑道:“回来了?怎么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念奴娇只觉的一双心事被抛在了云端,许久才随风飘飘荡荡落了下来,迷迷糊糊的听见了郑丹青的话。 脑子却仍旧是浆糊,半晌才傻乎乎的应了一句:“啊——” 眼见着郑丹青正在扫花,念奴娇也不禁有些诧异,好奇的问道:“夫……丹青丹青,你这是在干嘛?” 她原本是想要唤他夫君的,可是刚开口一个字,便觉得害羞的不得了。一时心念如电转,浩荡汉字当中,竟然寻不得一个妥帖的字出来,稀里糊涂的,她便叫了郑丹青的名字。
郑丹青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从小别人便这样叫他,这时听来倒也舒服,淡笑回答:“晒花啊,在做颜料。”他又想起了什么,看了念奴娇一眼,忍不住将笑容扩大了一些,“你要是想要的话,还可以给你做一点胭脂。” “啊?”念奴娇有些愣怔,“你还会做胭脂那?我从小到大都没用过胭脂。” “瞧着也是,就是随口一说。”郑丹青淡淡一笑,回过头去,继续铺开花瓣。 颜料当然是可以在外面直接买的,但是一来,郑丹青恐那些颜色调兑的不顺手,二来,这样铺扫、研磨、调兑的事情看起来琐碎甚至有些娘气,却也是锻炼腕力指力一个很好的方法。 简简单单的便一举两得了,郑丹青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 芦笙带领自己去的那个地方的确很好,真是姹紫嫣红开遍,因为罕有人迹,所以摘起花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顾忌。 第一批晒好的花已经开始研磨了,这是第二批花瓣,或许是夏至将要来到的关系,花的颜色开始变得更艳,尤其是红蓝花,艳丽的像是晚霞正浓,便如郑丹青所说的,的确很适合做胭脂。 念奴娇听到郑丹青那句回话时,心里却是微微一惊,急忙道:“那你给我做吧!你做了,我就擦!” 听到这句明显带了些撒娇赌气意味的话,郑丹青也不禁有些奇怪,偏了头去瞧,这才发觉念奴娇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被郑丹青的打量弄得害羞不已,以念奴娇的性子,她又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羞意见于人前的。于是她气壮山河的跺了跺脚,粗着嗓子道:“那你就给我做,说话要算话啊!我明天就过来拿!” 说罢,便又雷霆万钧的去了。 郑丹青这才发现,方才那些什么不同啊,完全都是幻觉嘛。 莞尔一笑,郑丹青重新投入扫花的运动中去。 嗯,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种“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感觉呢? 他在院里一派素净的扫花,心里却正在翻转着一些心思。 已经听芦笙说过,自己来到这里是签了卖身契的。若是直接一走了之,一时之间虽然爽快了,怕是日后会被官府当做逃奴通缉,他还没有准备好去做那种浪迹天涯的苦日子。 如果是通过正规途径的话,那便是要赚一些赎身钱了。 不过单单有钱还没有用,如果主人家不放人,自己手里有多少都没有,仍旧是个奴籍的身份。 今日无风,阳光正好,真是用来晒花的好时节。 但用来做颜料的各式花瓣也不能晒得太干,半日大概就行了,如今看来已经有了些眉目。 重新坐下开始研磨,淡蓝色的晕染随着花香在研磨钵里划开。 不管怎么说,钱总是必须拥有的。 这倒并非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