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玉完宗
夜渐渐地深了，严厚摸了摸脖子上一条火辣辣的鞭痕，垂头丧气地开始上排门——今天的生意本来就不好，结果他又和一个客商讨价还价地狠了，少了一笔生意。结果，老板拿起鸡毛掸子夹头就是一下，给他留下了这条伤痕。 “上门的女婿不如狗啊……” 上好了排门，还得擦桌子、搬凳子，老板夫妇和自己的老婆都在后面歇着，自己却还得干到半夜，严厚心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笃…笃笃……” 严厚连忙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抬头道：“谁？” “笃笃…笃笃笃……” 外面没有回音，只是继续敲门。严厚只得装出一副好客的笑容，走上前去，打开了旁边的小门：“客官，请进……” 话说了一半，严厚突然愣住，然后在昏黄的灯影中，一张皱纹重重叠叠的老脸，颤颤巍巍地凑了过来：“店家……老婆子实在是饿得紧了，还请店家行行好吧……” 严厚万想不到敲门的竟然是个老要饭的，一脸愠色骂道：“你个老要饭的！半夜敲门，不怕吓死人啊！没有没有，没吃得给你，快走吧！” 说罢就要关门，谁知那老婆子一只脚伸在的门框内，严厚怎么也关之不上。 严厚想起自己以前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若不是客栈老板收留他做了上门女婿，怕也是一个要饭的，不由得软了心肠，叹息道：“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拿些吃得来……”说罢转身而去。 但等到严厚捧了碗冷饭回来，却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那要饭的老婆子竟然自顾自走了进来。顿时大怒道：“你这老婆子，怎么这么不晓事……”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黑，随即就觉到了全身力气飞一般的流逝，整个人随即软了下去，耳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饭碗摔破的声音…… “严厚！你这崽子，不知道心疼家什嘛？” 后面老板的怒骂声随即传来，其间还有一个女声隐约的劝阻声，不久，又传来了两声低哑的惨呼…… 八月廿八，梁化郡城以东八十五里外的扶龙镇，福鸿客栈中十二个人被杀。连番的杀人灭门案件，让整个行省，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 …… 始洲西南是孟阳国，孟阳国的西南是开阳省，开阳省有云升山，山高千二百丈，极为险峻。 山中有一处千瀑谷，近九百余丈高下，全是延绵的叠瀑群，便是站在十余里外的谷口，也能看到全貌。 但外人，也只能在谷口看看而已，据说这千瀑谷内，曲折变幻，岔路无数，凡是进去的人，都要迷路，往往又冷又饿走了两三天，结果又回到了谷口，从没哪一个人能进到过谷底，一览千瀑谷的全貌的。 但这夏末秋初里的一天，这从没人到过的千瀑谷谷底，那一座高近百丈的瀑布之前，却缓缓爬来了一条巨蛇。 这条巨蛇，头大如箩筐，皮色青白，身长近二十丈，差不多要两个人才能勉强合抱，却奇怪地给人一种温婉和善的感觉。 山谷中终年无人，藤蔓密闭，可这一条巨蛇缓缓而来，明明就在这密密麻麻的枝叶丛中移动，却诡异的连一片叶子都没碰到。 过不多久，这条巨蛇终于出了丛林，到了瀑布下的水潭旁边。缓缓立起身来，左右扭动，仿佛极为痛苦一般。过了许久，那巨大的蛇头下方忽然“喀喇”一响，凸起了两块。 巨蛇的身躯开始抽搐挣扎，似乎痛苦愈甚，而两块凸起逐渐向外延伸，到了最后，竟然成了两只人手。到了这时，这巨蛇才仿佛喘过气来，身躯外忽然起了一阵迷雾，迷雾过后，却是蒙上了一袭灰白的长衫。只是它一个蛇头、一条蛇尾还在，只能说勉强象了半个人样。 这一条巨蛇，竟然是当时宽山庙外，武水之中的那条昙花一现的怪物！ 这家伙原本是武水中的一条懵懵懂懂的水蟒，不知怎的，却在宽山边的武水江中得了一丝机缘，结果就渐渐开了神智，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佘健。 它得了修炼之机，知道了在南瞻部洲妖物修炼的艰难，就改了原本杀生夺命的本性，反而做起好事来。 它在这近百年中，足足从武水中救起了二三百条溺水的性命。结果世俗之人，就把它当作神灵看待，甚至还给他修了一座庙，这便是宽山庙。这一条名叫佘健的巨蛇，也就这样懵里懵懂地成了宽山庙神。只是作为真正神灵的神通，却是大多没有的。 不过这宽山庙人来人往，一百年下来，佘健的见识却是多了不少。 那一日陈绍庭三人截杀林亢龙，等他听到动静出来，却只看到了远远三个人影。但回到江中挑了几柄扔下的长剑一看，却是大吃一惊——上面的标记，竟然是香洲世家林家的嫡系标记！ 凡俗之事，本来与神灵无关，但关键是——佘健是一个没有正祀的邪神。 林家的嫡系，不明不白死在了一个邪神庙的门外，来调查的人虽然不一定怪罪，但顺手除掉一个邪神，却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事！ 但聪明人，却可以从这种残酷的现实中找出自己的机缘来—— 在三十六正宗残存的十八家中，玉完宗，排名仅在倒数第三，但却和六统制中的极风宗关系密切，有些传言甚至直接说玉完宗是极风宗的附庸。而桓阳林家的一位老祖，就在极风宗。 象佘健这等没有封敕的神灵，便是所谓的yin祠邪祀，任哪一个修道者碰上了，都可以随手斩杀。所以，若是能因为林家嫡系被杀这件事，攀上了玉完宗这一根高枝，即便做不了山门护法，便是讨一张封敕，做个正神也是值当的。 佘健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前面的水潭中突然“哗啦”浪花一响，凝聚出一道人影，向这蛇头人身的怪物看了一看，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訇然伸出一只遮天大手，一把抓下！ 这一道人影，虽只是潭水凝聚而成，但气势沉凝宏大。一掌抓下，便仿佛连整个天地都压了下来一般。佘健本为蛇身，自忖这一身蛮力，几有开山断水之能，但被这一只手掌一罩，竟然连身躯都动弹不得，一把就被人家抓住了脖颈。 “神君饶命！神君饶命那！” 佘健连喊了两声饶命，但一想光喊饶命这一条性命可保不下来，连忙换了个话头开口：“小人有大事禀告，并无冒犯！并无冒犯之意那……” 这一句话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方始喊出，但即便如此，待喊到“……之意那……”三个字时，也已经气息衰竭，声音几不可闻。 那人影听到有大事禀告，微微一愣，便将手松了一松，冷冷道：“你一个精怪出生，竟然敢受那些愚男蠢女的供奉！有什么事，还不快快说来，若有一句拖延，哼哼……” 这人语音一顿，才得意地道：“我便忍个委屈，也不嫌你这一身血rou粗砺，煎炒烹炸，整治上十七八个花样，教你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佘健一听此言，暗道：“这位护山神灵，莫非也是什么精怪得道？怎么还对我这一身蠢rou感兴趣？” 他本就是一条开了灵智的蠢蛇，此时见这位护山神灵说的有趣，忍不住就一个马屁拍了过去：“神君大人，这一身滚刀rou若是能让大人觉得有些嚼头，那是小人的荣幸，且待小人说了那件大事，便来供大人驱使……”话音未落，突觉身上身上又是一紧，又痛的忍不住大叫救命起来…… 佘健其实想得不错，这一位护山神灵乃是一只水猿，本来也是懵懂的牲畜。五百年前玉完宗一位真人见他有几分上古的血脉，这才捉了来，强行点开了灵智。它这一身修为，虽然因依附了仙门，已经修炼得深厚之极，但在这深山冷岙里，往来根本没什么人，因此在待人接物上，却和懵懂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两个蠢物一个问，一个答。但佘健当时看到的只是两男一女三个背影，连死的是林亢龙也不知道。待拿出那把有林家印记的宝剑来，偏偏这水猿见过的世面，连佘健的脚边毛也不如。如此唧唧歪歪说了半天，这位神君大人才有些明白： “哦，香洲那个……什么句阳……林家的嫡系公子死了……”佘健连连点头。 “咦，这世俗人家的生死和咱们这仙门有什么关系？”佘健目瞪口呆，不过见神君大人说“咱们仙门”，没说“我这仙门”，就知道先前一番马屁终于生了效果，不由得心中欢喜。 “哦，我知道了，林家有老祖在极风宗……”佘健又连连点头。 “哈！你怎么不早说，极风宗和咱们玉完宗一向交好啊！不行！我得通知冲夷真人……”佘健又是目瞪口呆：“我杂？我不是早和你说了吗？我要是没说，你怎么知道？” 不过见神君大人又说了一句“咱们玉完宗”，心中更是欢喜的几乎要跳了起来。 眼前是百丈的瀑布泄下，激起了漫天的云雾和道道彩虹。云雾中忽然有金光闪烁，随即一道金桥，无中生有一般，搭在了佘健的面前。这位神君大人忽然面容一肃，开口道：“冲夷真人已知道你来了，着你进去问话。” “多谢神君指引……” 佘健躬身谢过，这才扭着粗大的蛇尾上了金桥，慢慢没入了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