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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一样的甲午 第七十四章 乱臣贼子(上)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一日。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下来,这场雨倒有些象是夏日的暴雨,来得猛下得大。雨势最大的时候,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干燥的东北黑土地,激起了一道道的尘烟。这些尘烟,又转眼间淹没在雨幕当中。

    就在这几乎被大雨完全淹没的黑土地上,远望过去,一片茫茫,几十米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一切似乎都被遮掩在由天到地流动的天河之间。白茫茫,雾蒙蒙的。耳边只能听见不断的水声雨声,天地之间,别无他物。让人浑然忘记了,一场百余年来,东亚最大规模的战事,就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当中,一队队的官兵,正扛着旗帜武器,从锦州城外不断的通过。连续多少日的大太阳,晒得官道上都是一片浮土,雨水一浇,就成了泥潭。官兵们穿得本来就单薄,在泥潭当中冒着大雨挣扎前行,早已经人人透湿,寒风再一吹,人人都瑟瑟发抖。放在平日这种天气,大清的官兵是绝对不肯出队见仗的。当初大清的绿营就是以风不战,下雨不战,太热不战,酷寒不战而闻名,现在的练军虽然好些,但是让他们在这种天气拉着军火出队,进入野战出发阵地,带队军官就已经担心队伍就算拉出去也要炸营了。可是在今日这种场面下,毅军,奉天练军,吉林练军,旅顺练军各营残部,不管是哪个营头,从官到兵,都在雨水泥泞当中挣扎前行。拖曳着野战快炮的骡马长声嘶鸣,喷吐着白气,费力的拉着炮车,而兵士们跟泥猴一样滚成一团又拉又推这些西洋快炮。步队轻快一些,但是比这些炮队也强不了多少,走几步就是一个跟头。鞋子陷在泥里面,就干脆光脚朝前进。往日光鲜的军官们,一个个按着腰刀牵着坐骑,老老实实跟着士兵们一起在泥泞里面挣扎,谁也不敢说偷懒少走一步。

    要知道。丰升阿的人头,现在还高高的悬挂在锦州城跟着他地首级一起号令的。还有田庄台一役,和他同时见敌先逃。数百名各级军官的六阳魁首

    清季数十年,哪怕当初咸同年间那些出名的中兴重臣,也无如此霹雳雷霆手段。震慑得上下诸军噤若寒蝉。将沉闷颓丧之气,震得为之一动,让人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如果光是敢杀人,那还不算什么。行此手段的那人,还有实打实的功绩实力在背后撑腰。论实力,他有一支转战海东地禁卫军。七万辽南清军主力打不过小鬼子一个多师团,他两万兵就消灭了两个鬼子师团,更千里回援辽南。无人可撄其锋。论功绩。整场甲午战事,他从开头打到现在。生生的将局势一点点扳回来,万马齐暗的时候,就只有他,还在意气风发,死战到底

    除了这些,这人还如此胆大包天。朝廷请降议和,他身为朝廷臣子,居然就敢不奉命,通电天下,朝廷降得,他老人家降不得如此行事,朝廷最后还要顺了他得意思,改了诏书,宣称不降。夺了李鸿章,翁同等这些筹划议和的了不得的大人物地顶子。准他在辽南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力。整个大清朝局,竟然都被他一个人掀动他起家不过两年地时间,官升得让人瞠目结舌,杀的人堆积如山,干地事业惊天动地。让所有人都在他旋风般崛起的势头前不敢直视。这个时候,作为辽南诸军的残存带兵军官,谁还敢违逆他地意志

    风潮一旦被掀起,所有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不避道,要不就只有追随。大家都是底下两个卵子不少一个的汉子,这人做得的事情,是如此让人扬眉吐气,大丈夫当如是而已。就算大家比他差得远,这个时候还有退步的余地么人谁没有一点忠义血性,小鬼子如此逼人,有人带着拚命,到了这个时候,既然被这个人赶得都没有退路了,那也只有眼睛一闭牙一咬,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和小鬼子拼了这条命也就罢了

    这个人,就和他们一样在都在这场大雨当中,站在道左高处,一样浑身透湿,不着雨布,冷冷的注视着他们这支军队向前涌动。

    这人,自然就是徐一凡。

    在道左的一个小丘上,几十名禁卫军官兵簇拥着徐一凡。人马都安静沉默,宛若雕塑一般,只有偶尔从他们口鼻当中喷吐出的白气,才显示出他们是活物。雨水打在每人大背的德国步枪刺刀上面,发出地似乎就是金铁交鸣地声音。几名军官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在他们最当中地,就是徐一凡。他脚底下还垫了一个箱子,让他高高的凸出在所有人的最顶上,只是冷眼看着眼前这沉默前行的大军。

    自从光绪电谕发到之后,准战不准和,更赏了他两江总督这样了不得的实缺之后。他反而没有了笑容,这两天都是冷淡沉默的不多说话。多少了解他一点心思的人不敢多说什么,不了解他心思的人更是怕得不敢则声。大家就只有闷头做事。好在要做的事情也多,调整补给弹药物资,整顿队伍,征发民夫。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就因为徐一凡下了命令,十月一日要队当面日军展开反攻

    这样的命令不用说不合理,辽南清军已经被打得稀哩哗啦乱成一团,光收拢起来就要好些时间。更别提反攻见仗了,可是徐一凡这样的理由一概不听,只是板着脸重复他的命令。聂士成宋庆他们声泪俱下的求恳徐大帅多给点时间,好容易才求到他退了一步,十月一日,无论如何,大军也要次第离开锦州,开拔到日军正面建立阵地,准备反攻。大家这才如蒙郊天大赦。督促部队发疯一般的准备开拔。到了今日,天上不要说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也非得出发不可徐一凡也不呆在舒服的锦州城,跟着部队一起行军淋雨,他的身影到处。不像他在禁卫军当中激起一片片的欢呼,而是每个人都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哪怕如宋庆。

    跟着徐一凡很久的那些戈什哈们也觉得有点奇怪,徐一凡一向还算是随和可喜,不是个难伺候地上司。别的大官儿喜欢摆个威严不测的气度,他是抓着时间就要耍宝耍白痴。可从来没见着象他现在这样,一副七个不高兴八个不乐意。心事重重的样子。冷厉得似乎还在找机会随时要砍几十个脑袋下来一样

    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徐一凡想来也都是笑嘻嘻的。现在他已经即将踏上人臣顶峰的位置。这场战事也开始按照他地意志转动。不仅仅是辽南,整个东北,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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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直隶一部分的清军都由他调遣。在他的威望杀气之下奉命唯谨。储存于天津一带,原来供北洋使用的军火物资也在源源不绝的朝这里输送,由他调配补充。天下更众口一词,以他海东徐帅为天下屏藩。种种桩桩,都比孤处朝鲜,日日风刀霜剑逼迫地时候儿好了万倍。

    可他怎么却反而想不开了

    “一尺之水,一跃而过”

    徐一凡轻轻的吐出了一口白气。这个时空地天气,比他那个时空冷许多。还是东北的十月份。就已经要穿上夹衣夹裤了。又在如此地瓢泼大雨下淋了这么久,虽然还撑着大帅的威严气度。却早已给冻得浑身冰冷,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哪儿了。

    他想动动跳跳,搓搓手脸,却瞧见了身边李云纵已无可挑剔地军人姿态站在那里,只是专心的看着部队行军状况,大檐帽下,轮廓分明的面庞英挺得难以形容。他嫉妒的在心里叹口气,也只好将大帅的架子撑到底了。

    身子虽然冰冷,可是脑海却是在火热翻滚。

    现在他声望也立了,大势也掀起来了,就算眼前这场战事,只要大清不投降,拖也拖死小鬼子,没什么好担心的。不一样的甲午,那是不一样定了。

    可是之后呢要怎么做

    无论如何,他这个大清忠臣也是当到头儿了。逆而夺取的道路走到如今这步,已经不可能有回头地余地。

    现在辽南诸将都不是蠢人,谁不是官场里面滚了多少圈出来地老油条。对他现今这个时势,谁也不敢违逆,只有奉命唯谨的份儿。可是从宋庆,从依克唐阿,从徐邦道这些人恭谨地目光后面,都能读出一个疑问

    徐一凡,你是不是要当曹cao

    这一役之后,如果能将小鬼子干翻,将整个局势翻转过来。他徐一凡,已经是功高不赏。中国历史这么些年,如此跋扈行事的大功臣,什么下场结局,大家都明白。要不就认命完蛋,忠臣当到底,要不就干脆黄袍加身,换一家招牌字号。现在民族大敌当前,大多数人还顾不到这一层,可是小鬼子一旦干翻,这可就是摆在天下人面前了

    大清的路,是走到头了。徐一凡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可是就剩下这一尺之水,他就真的如他说得那么轻松,能够一跃而过么

    光绪,毕竟又回来了呀大清两百多年,当初曾国藩权倾半壁,都过不了天下人忠君的这一关,他毕竟崛起太速,根基太浅。下面的路,到底该如何走呢

    在这被他掀起的清末滚滚风潮当中,风光如他徐一凡,又会被卷向何处

    他本来定的策略,是继续再等下去,朝廷必然还会动他手脚,他见招拆招化解就是了。等着满清自己将路走绝。他身为穿越客,当然知道这个朝廷肯定是没救了,下面还会做许多的蠢事,历史的惯性没那么容易撬动。他都快累吐血了,多少次弄险行事,将性命搭上,也不过才将甲午战事的陆上之战扳回来一部分只要继续养望下去。等着到时候再摘果子。

    虽然心里早就定下了如此的策略,可是这两天,在脑海当中翻来覆去的,却还是难以委决。

    如此时代,错过一年,就不知道要落后世界大势多少年这几十年地糟蹋。在他那个时空,不知道用了多少代人,步步是血的拚命追赶他已经到了如此地位,一个命令下去,万人辟易。这个时候。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诱惑在呼喊着他,还不如早点接手。让老子来干,真正改变这未来几十年。用血写就的历史难道还要放任这些家伙将国运如此糟蹋下去么要是自己还是默默无闻,在为自己生存挣扎,那说也不用说起了。偏偏现在自己已经是海东徐帅,天下人仰望的对象他已经有能力了啊,就差最后一步了啊

    还有一层担心,却是让他在梦中都会被惊醒的。已经不知道有几次了,他在梦中,一步步走上九龙盘绕地龙墩,眼看就差最后一步,回头一看。往日忠心的部下。已经刀枪出鞘,面目森冷的逼视着他。一个声音只是在梦里盘旋震荡:“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望,养够了么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天下真正归心,要什么时候,才会让天下人真正觉得,那个大清的路,真真切切到了尽头

    现在在他麾下那个袁老哥,在他那个时空,真正篡了大清地枭雄。一旦撕下脸皮篡清成功,在天下人的心目当中,可就没了什么好名声。他地那些部下,也觉着彼为人不过如此,他的北洋团体,也开始有点指挥不动,开始走下坡路了。在当初日本逼迫袁世凯以二十一条换他登上洪宪皇帝宝座地时候儿,日本公使就明目张胆的告诉袁世凯:“孙中山先生没有当过清朝的官,如果他在推翻清朝之后要当皇帝,实行君主制度,按照你们中国人地话,得天下极正。而阁下却曾是清朝的重臣,行此事,很难为各国以及贵国百姓所谅解,没有日本帮助,阁下缺少借力,所以,还是将此条约签了”

    “光绪,光绪朝廷里面,也不全是傻蛋啊要是那个慈禧,一直腮帮子铁紧,咬着不让光绪上台多好老子面前,连这一尺水都没有了谁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儿,谁知道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变化”。

    徐一凡磨着牙齿狠狠的想着自己心事。瞧着他面目又狰狞了起来,周围的戈什哈们,以溥仰为首,偷眼瞧见,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

    徐一凡越想越烦,干脆招呼一声:“云纵,行军怎么如此之慢现在下面通过的是那支部队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

    他一声发出,在他身边几乎凝住的空气才松动了起来,戈什哈们也偷偷喘口气,活动一下腿脚,谁也不是铁打地,大雨里面站那么久,冻都冻僵了。

    李云纵缓缓回过头来,声音平稳地回禀:“回大帅的话,是吉林练军,他们驻地最远,从塔山回师,没有进锦州修整就朝前开进,部队最为疲惫,所以行军慢了一些。”

    随着他地话语,底下道路上面喧哗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底下的队伍是依克唐阿的八千吉林练军,算是辽南诸军当中和毅军不相上下能战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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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由于驻地不在锦州附近,徐一凡手里有限的军资,优先补充了最近的宋庆毅军,还有聂士成新编的禁卫军第二镇续备军丰升阿的盛字练军及各路零散营头抽选精锐改编而成的,作为已经被抽调削弱得七零八落的禁卫军第二镇的预备部队而建立,战后要和第二镇合编成为一个完整的镇。

    吉林练军未得补充,就奔赴一线,还要作为反攻的主力。又不像毅军他们完整见识了徐一凡的作为威风。也有点盛字练军那些旗兵被编散的兔死狐悲。精神头就不如毅军他们足一些了,行军纪律也差点儿。随着雨越下越大,行路越来越艰难。骡马的蹄子泡软了挂不上蹄铁不肯前进,那些推车拉马的官兵们,喧哗声自然就大了起来。

    本来徐一凡对这些不是嫡系的营头向来要宽容一点,周围的人都以为李云纵解释过了,他也就不说什么。没想到徐一凡今儿心情恰好不好。又冻得半死,铁青着脸就大声下令:“是依克唐阿的兵么传他过来”

    溥仰呆呆地看着徐一凡,一时没动,徐一凡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身上:“快去”

    这一下子,再也没人敢怠慢,溥仰跳上马就没入了雨幕当中。李云纵淡淡的看了徐一凡一眼。没有说话就转过头去。要是楚万里在,这个时候儿和徐一凡插科打诨一下也许就揭过去了,可是李云纵可没这个本事。他也不在意徐一凡立威,带兵是要打仗的,几万败兵要对两万日军精锐反击。号令越严整,行动越迅速越好至于徐一凡背后的心思情绪。他懒得去猜,也根本不想去猜。

    雨幕当中。已经筋疲力尽的吉林练军们就听见一声声呼喊突然响起:“大帅传依克唐阿大帅传依克唐阿”

    随着喊声而来地,就是骑在马上的溥仰,他满脸都是雨水。脸色铁青,军服上面还系着一条黄带子。一手cao缰,一手捧着徐一凡的钦差大令。饶是道路如此泥泞,一匹健马还是给他用腰力腿力催策得奔走如飞,仿佛能将大雨抛在身后一般。

    现在全天下,谁不知道海东徐帅的这个马弁头儿,是光绪皇上的嫡亲弟弟,老醇王爷过继出去地贝子爷跟着徐一凡这样奔走。据说赏贝勒也是见天的事

    吉林练军多是旗人。看着溥仰这样呼号奔驰而过,个个面面相觑。不少相熟地人还借着雨声掩盖低声交谈。

    “我瞧着啊。咱们旗人的好日子要完”

    “用贝勒爷当马弁就算近年咱们旗人日子败了,红带子地镇国公辅国公有给人赶马车的,可是这位爷是皇上的嫡亲弟弟啊”

    “小点儿声丰升阿地脑袋还在锦州挂着呢,那也是钦差钦差砍钦差的脑袋,大清朝,独一份儿”

    “打鬼子我服气,咱们也和鬼子见过仗,可这帅爷作派莫不是真如别人说的,要当曹cao”

    “噤声不要脑袋了现在咱们八千人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现在咱们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可是听人说,朝廷也是没法子,谁让能打的大帅就一个呢现在架得高,将来摔得重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就憋着抓机会呢这位帅爷,可是没朝鲜可以躲了”

    大雨如织,将不见头尾的队伍深深笼罩。也将一切议论的声音都藏进了天地当中。蒙蒙雨雾当中,只听见溥仰中气十足的声音撕破雨幕,远远回荡:“大帅传依克唐阿”

    北京城。

    这场大雨,似乎是笼罩了整个北中国。天子脚下地四九城内,也是一片雨声淅沥。

    法源寺内地一处厅堂之内,李鸿章已经拥上了皮裘,仿佛不胜这初秋第一场雨的寒气。目光遥远,望着眼前清茶烟气升腾变幻。

    窗外传来地是雨水打着屋檐的声音,声声入耳,却又声声凌乱。

    几天前,这个老人,还是权倾天下的重臣之首,东方俾斯麦,身兼无数要职。这个时候,他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头衔,连伯爵的世职都被追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陆军海军,已经只剩下了一点残兵败将,几十年宦海沉浮,一生功业,仿佛只是一场春梦一般。

    李鸿章耳边响起了轻柔的声音:“李大人,茶的火候到了,您尝尝”

    李鸿章仿佛被从梦中惊醒一般,愕然转头,然后才展颜一笑,接过了一双青葱玉手递过来的茶盏。

    跪坐在他面前的,正是秀宁。

    一场大雨,将北京城的空气洗得干干净净,清清亮亮。而秀宁同样如雨后墙角绽放的一朵小花一般清丽。那种温柔,仿佛是是可以流进人心里的。饶是李鸿章已经心如止水,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精神一振,含笑接过了茶盏。微微一闻,然后再品尝一口。咂着嘴沉吟:“福建雷殛大红袍雨后的新茶两三年前福建巡抚不就是说那颗雷殛大红袍茶树死了,再也没法儿贡这茶叶,你怎么能有尝这味道,却是新茶啊”。

    秀宁抿嘴一笑:“就是当初六爷爷喝剩下来的大红袍,点茶地时候儿加了点香片熬的汤,也骗倒您了。不过这也是最后一点儿了,大人要是还要,我可没啦。”

    李鸿章一笑:“旗人女子灵慧,都钟在你身上,恭王爷暮年得你陪伴。当真好福气”

    他眼神有点苍凉,轻轻放下了茶盏。一直侍立在秀宁身后的那对小双胞胎悄悄的过来收拾,两年过去。这对小双胞胎已经出落得风情万种,偏偏眼神却还是清亮天真。如此人物,当真天下找不出第二对出来。

    李鸿章却像是才看见她们一般。啊了一声笑道:“这就是徐一凡看中的那对瑶池玉人他眼光当真不错”

    听见李鸿章夸她们,双胞胎小罗莉脸颊染晕,嘟着嘴低头收拾东西。

    “徐一凡徐一凡,这两年听这个名字都听烦了我们又不是他的”两个小丫头声音低低地在那里发牢sao,偏偏说话语气音量速度都是一模一样,真分不出是谁在说话。李鸿章就像看到了自己撒娇的小孙女,哈哈大笑了起来:“现在这可是海东徐帅啊你们可别瞧不起他国朝二百几十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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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我李鸿章是远远不及”

    秀宁淡淡一笑:“海东徐帅。现在也不是因你李大人一言,而在火上烤着么李大人一力主持。说服太后,再度归政皇上哥哥。天下人心已定,而徐一凡已经给架到了最高处,下面他不管向哪里迈步,都难逃从高处跌下他已经不是在朝鲜,可以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如果还这样下去,天下只怕也容不得他了李鸿章一笑,转过头去,似乎不想接这个话题。秀宁却正容起身敛衽行礼:“要不是当初李大人展布这一切,我也没有向老佛爷进言的机会。更感谢李大人以有功之身,却毅然承担所有罪过,将朝廷一切布置不当都揽了过去,让皇上哥哥可以抛开议和的罪过儿,李大人,咱们大清对不住您”

    李鸿章伸手止住了秀宁的话:“不光是我,老翁也帮我分了一半罪名儿秀格格,我说句实话,不是我乐意不当官儿,不是我乐意当替死鬼。可是仗算是我打败地,要是换了天下,我李鸿章更是天下皆曰可杀尚书五范,最后一条是终考命,这一终,我还得终在爱新觉罗家手里。过了几年,风头过了,爱新觉罗还能还我的荣华富贵换了徐一凡,他能么收拾了我李鸿章,正是给天下人交代最好地法子,不如现在我自己急流勇退大清在,我李鸿章还能有个下场,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秀宁静静的看着李鸿章,轻轻发问:“李大人,真地不是你自己心灰意冷了”

    李鸿章苦笑,指着自己脑袋:“我要能想明白,也不至于走到今天了”他语调有点苍凉起来:“书里读到的法子,几百年,几千年来用过的手段,我全用了,试了。换个时候儿,也许我李鸿章是可以流传后世几千年地名臣,可是偏偏运气坏,碰上几千年未有的大变局我跌跌撞撞的应付了几十年,实在是累了怕了,干脆眼睛一闭退下来,最后了,能帮着朝廷,帮着皇上一把,我是无怨无悔,秀格格,你犯不着谢我,倒是该劝劝现在当道诸公,再不醒醒,找条新路,大家全玩儿完恐怕还没我李鸿章这个下场”

    “那徐一凡呢他难道有法子大人怎么看他”秀宁声音很轻,但是追问却是又急又快。提到徐一凡这个名字,她脸上也退去了娴雅自若的表情。

    李鸿章一笑:“我怎么瞧他这个北京城,只怕是有志一同,大家都等着他摔下来,从现在开始,他不能犯错儿,不然就大把机会整他。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当初我丢他去朝鲜,不也是这个意思就等着他犯错儿,然后把他一掐巴,他就完了可是现在,你瞧见了,他什么样儿。我什么样

    秀宁容色严肃,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语一般:“难道他真的是大清的乱臣贼子,是大清的曹cao换了他,能拿这个局势有法子么”

    李鸿章不胜疲倦地靠在了椅子上,喃喃而语:“他到底是怎么个乱臣贼子。是怎么个曹cao,我反正是不用和他打交道了。不是我地事儿了但是我瞧着”说到这里,他却收住了口。秀宁的目光转过来,李鸿章却淡淡一笑,换了一个话题:“至于说他能不能拿眼下这个局势有法子咱们用地是几千年传下来的道统。几千年不变的法术势。到了这个时候儿,洋鬼子坐着大船开过来,咱们才突然发现,几万里外地洋鬼子,以力证了不同的道,而现在徐一凡,也在以力证道,他能不能成正果。谁又明白呢谁又明白呢”

    厅堂之内。一片沉默。两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鸿章才打叠起最后一点精神,缓缓起身。淡淡道:“秀格格,多谢你今儿来给老头子我送行,可是老头子也明白,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别瞧着你小,又是女孩子,背后可是站着老佛爷和皇上两家,徐一凡的事儿,大家早就定好了主意,不变应万变就是了。这次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谁托你传话,爽爽快快说了。”

    饶是秀宁冰雪聪明,在李鸿章面前,仍然觉得难当这个衰颓老人背后的智慧。可是偏偏这个老人,却不是徐一凡地对手,几番交锋,一路从云端跌入谷底。那徐一凡打起交道来,又是怎样的锋芒毕露可是想来想去,徐一凡样子,也不过是两个侍女转述地那个轻浮好色的模样秀宁一时神思飞越,转眼又收束了心神,起身再度敛衽一礼,歪着头笑道:“大人心思,依旧这样清明。秀宁这次来,就是问大人两个名字,瞧着大人认可哪个名字”。

    李鸿章一怔,回头有点兴味盎然地问道:“说,哪两个名字”

    秀宁露出了难得的顽皮微笑,竖起两根手指头:“荣禄,张南皮”

    李鸿章呵呵大笑:“直隶总督已经给了刘坤一,这两位打算怎么安排来着入军机,以军机大臣身份兼领北洋大臣老头子走是走了,身后还留着一个北洋,看交到谁手里来着”

    秀宁只是含笑不语,李鸿章心思雪亮。谁都惦记着他北洋这点实力眼看着徐一凡要掌两江,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就是北洋残余实力。得此实力者,就得中枢大权。委一个北洋大臣容易,但是要真正使用这个实力,非得他李鸿章助力不可。他已经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鞠躬下台,帮大清朝廷喘过了这口气儿。现在两边谁也拉不下脸来再求他帮这个忙,北洋是他李鸿章荣华富贵地根本,虽然他现在看淡了,在徐一凡如朝日初升般崛起的势头前,旧的势力注定要被新势力取代,丢手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现在帝后两党却不觉得他能舍得放手北洋,只好转弯抹角请这个活动能量极大的秀宁格格来探口风。

    毫无疑问,后党这边人选是荣禄,帝党却是请出了素有清流之名的张之洞。荣禄不用说,朝鲜栽了跟头迫切要翻身。张之洞虽然是湖广总督,但是可也惦记着北洋这个实力。想更上一层楼。两边都来探口风,都想得他助力

    而他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北洋这头他一手培植起来的巨兽,早已成为了活物,会自己选择主人地这方面,这个团体嗅觉灵敏得很。而这个新主人,又会怎样对待他地心血呢

    到了最后,李鸿章只是淡淡一笑:“得北洋者得天下啊”说罢就再不回顾,大步走出了厅堂。只留下秀宁怔怔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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