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雨夜永巷 青荷采莲
夏日的雨总是来去匆匆，来得急停得也急。初初打扫，我和小翠俱早已热汗涔涔，还好地方不大，就是不知多久无人居住，积了层层污垢，需要一遍遍清扫。 小夏子一看雨停，便拿了修补工具攀上房顶。我和小翠劝他别这么急，这下了雨，瓦片沾了水那么湿滑，万一出点事。小夏子却一个劲地说，这屋檐积了太多的灰，承了太多的污垢，再说这夏日的雨水说来就来，得赶紧修理，不然下了大雨这屋子里就遭殃了。也是，拗不过他，索性应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 不足四平方的狭小院落堆满了盆盆罐罐，趁着这场大雨，正好冲洗了下，也省去了打水的辛劳，一遍两遍三遍……也记不清擦了多少遍了，终于清洗干净了。 永巷的屋子想来都是一样，一处开门，三件小屋，一方露了个顶似的狭小院落。因着永巷里居住的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无名女子，份位低卑，随身也就只得一个宫人，一个丫鬟。宫人一般夜夜值夜，睡于廊下，主子与丫鬟一人一间，还有一间就归置归置物品。我倒不以为然，与小翠搬了小榻放于一无，让小夏子独一屋，归置物品一屋。 舒展了下双臂，天已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门口隐隐地透出红光，一间间屋子都挂起了红色宫灯，乍一看十分诡异。正想着，小夏子也湿哒哒自竹梯爬下。 “小主，奴才粗粗整理了下，污垢委实太多，也只能暂时清理填补，待明日天光亮奴才去内务府领了家伙物什再好好整顿一次。”小夏子露出憨憨的笑，与平日里在凝华宫一样。 “好。”我一笑，看看四周，满院的墙，墙角俱是露了砖头，几扇老旧木门被夏风吹得“吱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但是整个院落整洁了好多，心里微微有丝成就感。 “小夏子，你怎么来了？”话到嘴边还是问了出来。 小夏子一愣，笑道：“小主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主在哪，小夏子就在哪。” “那么其他人呢？”小翠拧干了布，甩甩手插嘴道。 “小翠jiejie别生气，小福子，还有小鹊jiejie和小红jiejie都想来的，不过这也住不下。大伙想着小福子公公机灵，让他跟着皇后娘娘说不定能帮上点忙。小鹊jiejie和小红jiejie都急得不得了，都想来陪娘娘，可是规矩。”小夏子欲言又止。 “规矩我懂，她们也跟着你皇后？”我淡淡一笑。 “嗯。都，都跟着皇后。”小夏子低了头，不时地抬眼看我的神色。 “跟着皇后挺好的，小夏子，谢谢你，愿意来永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真能秉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人少之又少，这句感谢倒真是发自内心。 “奴才粗俗但有力气，来这也不怕苦。” “苦。”小夏子听我喃喃了这个字，立马住了口，两只手揉搓在一起，显得局促不安，“难为你们了，小翠和我都很感动，真的难为你们想得这么周到。” “不，不苦，奴才只是怕小主心里苦闷，也，也不是，奴才。” “笃笃。”急促的两声敲门声，一个面容黝黑的老妇人挎着一个大大的掉漆木盒推门径直进来，见了我们三人一愣脸上瞬时堆满了和善的笑意，“都在啊，奴才李嬷嬷给小主请安，正好给小主送晚膳。” “李嬷嬷免礼。”她作势福了福，小翠已搬出一张小方凳，“李嬷嬷坐。” “不坐了不坐了，老奴还得回去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食盒中拿出一碟包子，一碟青菜，压低声音道，“按理就是这些。不过皇后娘娘吩咐了关照小主。“说着她又从食盒底部掏出一包棕纸包的卤rou。 “已经很好了，多谢嬷嬷，小翠。”我一递眼色，小翠忙掏出荷包刚掏出一锭碎银便被她拦下了，“小主这是做甚，老奴是个本分人，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才自愿留在这宫中，这永巷虽说吵闹些，但腌臜事可少多了，老奴就是求平平坦坦才在这度日，要那么多银子作甚。小主收起来吧，自有需要的时候。”她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嬷嬷正直，佩服佩服。” “什么正直，又有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倒是小主刚来这可能不习惯，这里只得老奴和王公公，若小主相要些份例外的东西得托他使银子去办。哎，那个老公公，可也是没办法，在宫外非要过继个儿子，这不，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就成了无底洞了吗？” “你是谁？”正听着嬷嬷的话，被小翠一声询问惊扰，一个小男孩正扒着门在看我们，一听小翠出声，惊慌逃开。 “好了，不说了，天色不早，老奴也得回去了，老奴就住在巷口的小屋子里，小主有事可以来坐坐。”李嬷嬷拎起食盒，扶着柱子，起身离开。 “嬷嬷小心。” “嬷嬷慢走。”一叠声目送嬷嬷离开。 廊檐上的雨丝如断了线的珠子又开始滴滴答答密密地下了起来，使了小夏子给嬷嬷送伞，我和小翠匆匆地搬了桌椅回杂物间便在门口张望。等了会，却是不见人，正疑惑间，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会不会？”与小翠相视一眼，赶出门外。 “你这小崽子，咱家花了多少银两才把你这小崽子安排到上书房当差，自己动销脑筋去了那个什么主子那，这会倒好，又到这来了，你这没出息的小崽子……”巷口处传来阵阵嘈杂的吵闹声，脚步不由加快，一个皮肤黝黑，白发稀疏的老公公正揪着一个小公公打骂，定睛一看正是小夏子。扒开三三两两的人群，“住手。”一声出口，那老公公一愣瞅了我一眼，又顾自打了起来。 “我让你住手。” “呦，哪儿来的贵主子，这儿可是永巷，老奴是这儿的管事，老奴管教人可轮不着贵主子管。”又细又尖的声音听在耳内十分不舒服。 小翠想为我出头，我一拦：“是，王公公管人，我是不该干涉，不过欺人也得看主人，他是我宫里的人，犯了错也该我管，再不济就去禀告皇后娘娘，这宫中几时倒没了规矩了？” 王公公停了手，手一松，小夏子飞快地躲到了小翠身后。 “好了好了，你这老家伙也闹够了，别真把事闹大了，人家主子都出来了。”李嬷嬷在一边拉扯着王公公，“你也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宫中沉浮机遇这都是说来就来的，看开些。” “都到这永巷了，自古到今，入了永巷再入冷宫的不少，入了永巷再复高位的半个都没有，你这小崽子。”那王公公竖起手指恨恨道。 “干爹，小夏子辜负干爹所望，小夏子该死，要打要骂干爹冲小夏子来。”小夏子不知何时也不躲了，索性从小翠身后出来，大踏步倒是走到了我的面前。 人啊，也奇怪。别人越躲，你反而想打，这会子走出来让你打，这王公公反倒是缩了手叹了气，悻悻然退到了一边。被李嬷嬷拉扯着，面上不情不愿到也走了。 人群三三两两散开。 “哎呦，还以为能看什么好戏呢扫兴。” “小主，回了回了，奴婢搀着小主早点回青荷堂，皇上又御赐了糕点呢。”一个面色黝黑的宫女脸上堆着笑，搀了采莲娘子就要走。 “等等，叶昭仪好久不见啊，啧啧，哦，错了，是叶答应，你如今是住在这是吧，少了缺了来我宫里啊，我可有好多不要的东西，扔了可惜，可以给你呀。”采莲娘子从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姬一朝承蒙天颜欢喜，从宫女子升为娘子，君子羽还在永巷边的宫殿中整理了个侧殿青荷塘让她独居，旁边居住了些乐府歌姬，吹拉弹唱，虽说不是万分宠爱也是时不时的召见听一曲，在这永巷中她倒是地位尊贵。 这会见了她，一袭蓝绣轻纱，缀着带珠子的绢花，本是瓜子的脸蛋，此刻倒是滋润成了鹅蛋，少了几分可怜，多了几分贵气。天恩果然是皇宫里最要求的东西。 “你看什么看，我们家小主是美貌如仙，不，就是天仙，这美貌是个皇上看的，你呀，给我家小主提鞋都不配。”这宫女说话实在，着实有些民间的风采。 小翠欲迈步上前被我用手一栏，“小主。” “是啊，你家小主貌如天仙，不不不。”我摆摆手道，“就是天仙，那么这后宫中的主子和娘娘们是什么？” “这，这当然也是天仙。”那宫女显然没有料到，结巴道。 “这都是天仙，一个在永巷，一个在后宫内廷，不知道谁这么不长眼，看来有人对天恩很有怨言。”面不露笑，语言更是犀利，在后宫久了别的没学到，吵架不吐脏字倒是学会了。 “我才没有骂皇上，是你，你。”那宫女气结，上前扯住了我的衣袖。 “你干什么。“小翠一把打掉了她的手，”对小主动手动脚，还有没有规矩。” “小春，好了，别以为永巷就你张扬，这会遇到敌手了吧，不过说到规矩。”采莲娘子露出一丝冷笑，语气中似是责备那个叫小春的宫女，实则一丝冷光却是紧紧地射向我。 屈膝，深蹲，甩手，停顿：“答应纳兰氏给采莲娘子请安，采莲娘子安康吉祥。”许久没有做的宫廷大礼，此时此刻我却在永巷向她行礼，若当初在行宫中对君子羽有半分如此的礼敬，也不会有今日的遭遇吧。 嘴角的肌rou一动，笑，苦笑，苦意自嘴角沁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