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三 为生存（三）
游斗游斗还是游斗，双方的实力对比几达一比一百，仅有的三艘战舰李冉根本消耗不起，只能指挥战舰一撤再撤，挠痒痒似的激光炮早就停止了射击，只剩下电磁炮咝咝的微鸣在耳边不断回荡。 李冉紧张到了极点，绷紧面孔心无旁骛，所有的思维全都放在眼前的战局上，指挥着座舰左冲右突，三艘战舰时分时合，或集中火力或互相支援，始终与巨骨兽保持安全距离。 可是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巨骨兽并非一味地追逐，几百只个体的群落在宇宙中十分地不起眼，可对远征军来说已然是难以战胜的敌人，巨骨兽群依仗数量优势不断地分分合合，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试图一举将三艘战舰击毁。 然而宇宙是开放的空间，上下前后左右全没阻挡，若是正面对战，毫不起眼的三艘战舰早就连渣子都剩不下，可巨骨兽虽然拥有数量优势，但想包围战舰编队，这样的数量还是少了些，偏偏巨骨兽的速度比战舰慢上那么一点！ 此时巨骨兽群早就甩脱了太空舱编队，不断的追逐规避让所有人晕头转向，往往前一刻地球还在头顶，下一秒就跑到了身后，虽然位于战舰中心位置的舰桥属于无重力舱室，然而连续的机动变向还是让所有人东倒西歪，哇哇的呕吐此起彼伏，仿佛一只舢板正颠簸在十二级台风肆虐的风谷浪尖。 缺乏战舰指挥经验的李冉直接把战舰当做战机，竟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从古至今，人类战争的战术从远古的乱战到封建时期的战阵再到热兵器时代的层出不穷，一直是从简单向复杂转变，可进入宇宙时代之后，在一望无际无遮无拦的宇宙中，战争的形态反而回归到以各种战阵为主要手段的形式上来，什么埋伏包围全然没了用处，唯一能够借鉴的只有战斗机的战斗形式，李冉歪打正着。 不过无论怎么躲避，李冉始终把舰艏电磁炮对准敌人，光是他这艘战舰就已经干掉了三只巨骨兽！ 另一边，北美留守舰队已经升空完毕，一直等在轨道环附近，等分兵的巨骨兽接近轨道环后才发动进攻，轨道环所剩不多的防御武器给予北美舰队全力支援，但是轨道环上的武器所剩无几且全部是定向能武器，对巨骨兽的杀伤力十分有限，甫一接战，太空中便绽放两朵死亡之花——正面接战的北美留守舰队战舰被巨骨兽抽爆了两艘！ 北美留守舰队的战舰数量虽多，可只有两艘最大的是巨鲸级，其它各型战舰李冉全都叫不出型号。 罗斯福同样不愿意与巨骨兽正面交战，可他知道巨骨兽接近地球后会发生什么，大头已经让李冉拖住了，他怎么能让分出来的那几只巨骨兽突破舰队防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艘战舰已经拖了十几分钟，李冉不由地心中暗喜，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拖过两个小时根本不是问题，可他心底却又总是踹踹不安地觉得不对劲。 通讯官突然喊了一声：“卫星转出来了！” 话音未落，包继的影像重新出现在李冉面前，紧张的李冉根本就没注意到通讯恢复的时间足足比通讯官预测的晚了十几分钟。 看到包继出现，李冉长出了一口气：“师傅，还要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顶得住吗？”包继眉头紧锁，他并没有和巨骨兽正面对战过，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资料库，本以为上千太空舱能给兽群造成至少半数的损失，没想到巨骨兽的实力远在他的预料之上，若不是电磁炮对巨骨兽的效果出乎意料，远征军怕是已经完蛋大吉了。 李冉舔舔干裂的嘴唇：“不知道，我尽力吧……”话还没说完，舰桥里突然一阵乱糟糟的惊呼，李冉抬头一看，只见距离二号舰最近的几只巨骨兽头部疾速喷出几道暗绿色的东西，邺城号避之不及，被喷了个正着。 李冉脸色一变，立即想起了莽砾原上的骨山前部那两排洞：“邺城号，邺城号回话，怎么样了？” 李冉眼前的屏幕一闪，蜘蛛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战舰的外壳正被腐蚀，但是速度不快，还能坚持。” “能坚持多久？”李冉追问。 “一个小时没问题！”蜘蛛回答。 她咬着下唇看了看李冉，切断了通讯。 “师傅，北美舰队……顶得住吗？” “但愿吧。”包继的眼神投向地球外的战场，结束旧时代的主战场在地球的另一侧，对北美的破坏远低于亚洲，可是从不久前的无线电信息来看，地球上残留的战舰远不止远征军和北美舰队这几艘，剩下的战舰都在做什么？没有武器还是缺少燃料？ 不仅邺城号遭遇了进攻，另外两艘战舰对面的巨骨兽同样开始喷射腐蚀液体，喷吐完酸液的巨骨兽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不得不退到队伍后面。 巨骨兽出人意料的喷射进攻顿时打乱了远征军的阵角，李冉赶紧命令战舰拉开距离，然而巨鲸级在速度上并没有绝对优势，短时间内根本拉不开距离。刚刚是战舰拖着巨骨兽打，现在却变成了双方互攻，眼见一层又一层的腐蚀液喷到了战舰上，腐蚀的速度明显加快，可李冉就是想不出个应对的办法来。 “派战机出去吧。”包继淡淡地说。 “什么？”李冉一愣。 小巧的战机速度快，灵活性也高，可是连战舰都得用电磁炮集中进攻才能干掉的敌人，战机的进攻打上去还不如蚊子叮一口，又能有什么用？ 包继似乎明白他心里的想法，瞪了他一眼道：“少费话，先把战机派出去再说！” 李冉当然明白师傅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一道命令下达，一直封闭的舰载船坞立即打开，上百艘宇宙战机冲出战舰，时间紧迫，包继直接冒充李冉向战机下达了进攻战舰被酸液覆盖部分的命令。 飞行员们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命令，不过还是服从了安排。 下达命令的同时，包继向李冉解释道：“你当我是让你把战机派哪儿去？甭管巨骨兽喷出来的是什么，肯定离不开酸碱这两种腐蚀剂，这么强的腐蚀能力，而且在宇宙的低温下还能一直保持液态，这种绿色的液体最大的可能就是某种我们不知道成份的生物酸，既然低温对这种生物酸没有用，那就用激光烧一烧，试试能不能让蛋白质变性。” 腐蚀液集中覆盖战舰的头部，若非连续不断的炮弹冲飞了炮口附近的酸液，只怕电磁炮已经废掉了。 上百架战机掠过舰艏，一道又一道激光划过半流质的酸液层，激光扫过的地方冒出阵阵青烟后留下一道道浅沟，然后浅沟慢慢地被附近的酸液填满，无线电里忽然冒出一声惊呼：“我的飞机外壳被腐蚀了！” “是烟！”另一个声音喊。 “立即返航！”李冉立即命令，随即忧心忡忡地问，“怎么办？” “高温蒸气还有腐蚀性？”包继惊叹，顿了顿才说，“只能把外装甲抛掉了，再不行就只能把外层模块抛掉。”模块化的优点就是随时能够把损坏的模块卸掉，换上新的模块，加速维修速度以保证整体的战斗力。同样在必要的时候抛掉损坏模块也是保存战斗力的方法之一！ “明白了。”李冉说。 战舰外装甲是战舰最重要的防护手段，一旦失去它，无异于一个人在冰开雪地中赤身裸体，可眼下的情况就像是这个人的全身都湿透了，不把衣服脱下来，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脱掉衣服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艘战舰最前方的装甲无声无息地解开了，带着满身的酸液慢慢地离开了战舰，失去部分质量的战舰速度很不明显地加快了一点点，最早受到进攻的邺城号直接抛弃了三层装甲模块，速度明显比另外两艘快上一线。 “二十分钟倒计时！”包继大声宣布。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二十分钟才是最艰苦最危险的时候。 巨骨兽的进攻还在持续，李冉很希望它们所有的个体都吐一遍，这样一来兽群整体的速度就会下降一个档次，到那时战舰就能保持绝对的速度优势！ 从海战到空战再到宇宙战，速度永远等于优势！ 可是眼下巨骨兽的进攻仍在继续，邺城号也只比另外两艘战舰多拉开一点点距离，不断喷吐的酸液又一次覆盖了邺城号舰艏。 邺城号舰艏一直不断发射的炮弹突然间停了下来……倒也不是全停，而是出膛的速度慢到令人发指，根本就是速射炮的速度，而不是电磁炮的高速！ “李冉！”蜘蛛出现在李冉的屏幕上，“电磁炮超导电路温度超高，磁能降到临界值以下，前部四个模块必须抛弃。” “什么！”李冉刷地站了起来，脸色变了又变。 超导线圈是整个电磁炮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温度超高意味着电磁炮失效！ 电磁炮已经是战舰、不，是远征军甚至整个人类最后的依靠，这个时候竟然失效了？在只差十几分钟的时候？ 一下子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剩下两艘战舰的压力直接升高三分之一，岂止是损失一门炮那么简单？ “撤吧。”李冉嗓音沙哑，“邺城号已经没法战斗了，撤了吧。” 屏幕上的蜘蛛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邺城号撤了，你们还坚持得住吗？” “邺城号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李冉说。 “至少能分散巨骨兽的火力吧？”蜘蛛不死心地又说。 “我让你撤！”李冉低声怒吼，“分散个屁的火力，邺城号上面上千战士，我损失得起吗？我不在乎邺城号，但是邺城号上的人必须活下来！” 人类文明已经处在灭亡的边缘，每一个掌握旧时代知识的人都是一笔不可再生的巨大财富，如果剩下的两艘战舰毁了，至少还能为人类舰队留下一点种子。 蜘蛛看了看李冉，重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所有人员，立即向舰艉转移，快！” 李冉长出了一口气，前面的模块需要抛弃，人员向后转移再正常不过，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等人员全部转移到舰艉后蜘蛛并没有抛弃舰艏模块撤走，反而是将装满了人员的舰艉舱段抛向轨道轨道环！ “你想干什么？”李冉大惊。 “反正这艘战舰也没用了，给你们拖拖时间吧。”蜘蛛嘴角一翘，明明是个笑容，李冉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你……”李冉的话还没能说出口，抛弃了尾舱的邺城号制动推进器突然停止运转，尾部推进器喷出长达十数公里的尾流！ 这是推进器超负荷运转才会出现的现象！ 邺城号停止后退，慢慢地加速，越过另外两艘战舰，变成距离兽群最近的战舰，巨骨兽不约而同地将邺城号做为新的目标，另外两艘战舰的压力顿时一轻。 她，她要拼命？李冉胸前好像堵了什么一样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愣愣地呆住。 屏幕上的蜘蛛平静地说：“李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和你一起闯进城主府的小偷。” 李冉下意识地回答：“记得，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那就是我！地下城没有人能承受地面辐射，所以才把我吸收进来……我一直觉得欠你一条命。”她低下头避开李冉的目光，“我现在还给你。” 不断喷吐的酸液已经把大半个邺城号覆盖了，只有舰尾青蓝色的尾流依然清晰……李冉知道战舰都有自毁系统，如果邺城号爆炸，威力绝不会低于那三颗塞满聚变燃料的太空舱。 李冉喉咙骨碌了两下，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不，你不欠任何人的，不用还给我，撤出来吧，还，还来得及！” “是吗？”蜘蛛淡淡一笑，切断了通讯轻轻地道：“我死了，你一定能记住我。” 战舰冲进兽群，成群的巨骨兽一拥而上，将战舰围了个密不透风，连那一点点尾流也被挡住了，李冉胸口冰凉，无力地跌坐。 蜘蛛按下自毁按钮，飞快地输入自毁密码，警报声响彻全舰。她全身的力气仿佛抽空了一般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呆呆地盯着头顶。 她喃喃地说：“回不了头了。”一瞬间，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呵呵，有些时候，想死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呢。”随即一道白色的烟气从头而降，蜘蛛的意识瞬间凝固。 冲入兽群中的战舰在一团巨大的火焰中四分五裂，火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爆炸笼罩的范围内巨骨兽清空一半儿，仅仅是这一次爆炸就气化掉上百只巨骨兽，重伤将死的也有几十只上下，两处战场剩下的巨骨兽加在一起也只有百十只出头！ 压力前所未有的小，可李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反击！”李冉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趁它病要它命，用一艘战舰换来的优势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 战舰上的战士被邺城号的决死撞击激起了血性，开着巨大的战舰冲向敌群，电磁炮弹落雨般砸下，沉寂的激光炮不管不顾地开始全火力发射，连近程防卫用的机枪都加入了射击…… 可没等战舰和巨骨兽接火，剩下的巨骨兽就一轰而散，李冉觉得自己就像一拳打空那样难受。 最终两艘伤舰只追到几只巨骨兽，其它的全都远远飞离地球， 回到轨道环后李冉才知道，北美留守舰队的时候才发现那十二艘战舰最后只剩下一艘破破烂烂的巨鲸级，因损坏伤过大不得不弃舰，舰队司令罗斯福在战斗只以身殉职，几近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