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神圣工作

    眉宇间微微的一丝犹疑闪过，被王婉君阴影里的那双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确信了先前的预测，脑海中浮现出多日之前与杨洪伟的一段对话。

    那时候，杨洪伟正通完一通电话，挂下电话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深深叹了口气。

    “老公，怎么啦？”王婉君忙问。

    杨洪伟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愁眉不展，“又是一个要把七大姑八大婶介绍来奥甲上班的，上次魏董那个女朋友介绍来的什么同学，在办公室每天就是喝茶聊天，别人都在忙的时候，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做事，滥竽充数，每天讨论的就是去买什么颜色的口红，什么效果的睫毛膏…哦对，还有那个石董女朋友介绍来的表妹，还要厉害，坐在前台，上班抽烟，大声聊天，跟客人讲话不耐烦，动不动翻白眼…还有那个张董女朋友介绍来的侄女，一到公司，人人都知道她有后台，一堆一堆往她身边靠拢，她在办公室里拉帮结派，斗这个斗那个…我真的是累了！”

    王婉君忙在他的身边紧依着他坐下，抚摸着他的手柔声安慰：“老公，你太善良了，可别人不那么善良，总是想钻你的空子，下回再碰到这样的，该硬的时候还是要硬起来。”

    杨洪伟拿手中的报纸卷在茶几上敲了敲，埋怨道：“之前在上河，吴局女朋友还把我一个最喜欢的青瓷给拿去了，说是喜欢。唉，其实这样我反倒没那么在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嘛，可是这些介绍七大姑八大婶来奥甲上班的我就很搞不懂了，办公室里只要进了一个害群之马，我不但要花钱养她，可能还要花更多的钱去请更多的员工才能替她擦屁股，一天到晚为这些人费神，我真的觉得不值。”

    此时，烛光幽幽，王婉君的脸躲在阴影里，盯着杨洪伟脸上的表情，他刚刚的那一丝犹疑已经消失不见了，转而又换上了刚才的和蔼亲切。他似乎对陈姐那个女儿产生了几分同情，关心道：“你女儿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学什么，多大了？”

    陈姐感到了一线希望，忙将女儿的详细情况介绍了一遍。

    杨洪伟频频点头，耐心等待陈姐说完，听得十分满意，随后似乎顺口问道：“她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有的，有的。”陈姐忙掏出一张小小的陈旧的照片递过去。

    杨洪伟接过，只扫了一眼，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因为照片中，陈姐的女儿即便是身旁没有参照物，也能一眼看出她矮短而略显畸形的身材。这一幕又落在了王婉君的眼里，她佯装不在意，低头吃菜，那双眼却瞄着杨洪伟的脸，嚼巴食物的嘴角还隐隐浮起一丝冷笑。

    杨洪伟皱着眉头看了看陈姐：“她是怎么了？”

    “她小时候生病，个子就不长了…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陈姐的手心冒着汗，说话有些紧张窘迫。

    杨洪伟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慢慢点了点头，每点一下头都像在思考什么。他的表情好像放松了些，不再紧皱着眉头，眼底仿佛也流露着深深的同情。

    “陈姐啊。”他终于缓缓地开口了，眼神复杂得叫人捉摸不透，陈姐规规矩矩站在前面，紧张得像在等待审判。

    “你女儿的条件是很不错的，学历、成绩都没话说，专业学设计也是很好的。”他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些，似乎在思考着后面该如何应付，“其实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出路，没有必要来奥甲，做跟专业无关的工作，蜗居在小办公室里。我这也是为了你女儿着想啊！”

    陈姐的心凉了半截，“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工作，现在在做公园的检票员，工作很辛苦，也拿不到多少钱。”

    杨洪伟无所谓的把两手一摊，“辛苦，哪个工作不辛苦？我公司的员工，每一个都很辛苦，有的连半夜12点钟还在忙。再说，在办公室做，一般的也拿不到多少钱，有时候还不如街头卖菜、摆摊赚的多。你看，砖瓦厂、纸板厂、纺织厂已经那么不景气了，里面的女工也都是灰头土脸的，但拿的工资经常比写字楼小姐高，写字楼小姐除了打扮得时髦一点，光鲜靓丽一点，论收入，还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可是…”

    “哎，陈姐啊，”杨洪伟不愿再听她诉苦下去，郑重其事道：“检票员，你不要看不起这个工作，其实这也是个很神圣的工作啊！哪一个工作不神圣？清洁工不神圣吗？拾荒者不神圣吗？洗碗工不神圣吗？他们都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了整个城市的清洁，换来了社会秩序的稳定，换来了别人更美好的生活啊！雷锋都说过，‘活着，就是为了要让别人活得更好’，这话一点没错，检票员，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了整个公园秩序的和谐，促进了人民素质的更好发展，相当于公园的窗户，公园的眼睛，公园的心脏。公园没有检票员是万万行不通的，这个社会没有你女儿那样脚踏实地的劳动者更是乱了套。在我看来，这些神圣的工作，远远超过那些打扮时髦的写字楼小姐给社会带来的用处，我还要向你女儿致敬呢！”

    陈姐给杨洪伟这一番说辞说得啥也答不上来，喉咙像被噎住了。

    杨洪伟郑重其事地补充道：“你女儿已经充分实现了自我价值，我怎么可以再剥夺它呢？更何况，一个女孩子家的，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照你这样说，也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的外孙都该上小学了才对，怎么她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呢？你心里不急吗？结了婚，生了孩子，还用得着你一个当妈的成天担心她工作的事情吗？”

    陈姐无奈道：“不是我不想给她找，她现在这个身体，哪能找得到条件好的男人。”

    杨洪伟摇摇头，对此不屑一顾，“我不赞同你的话，男人的好与不好，都是相对的，在你眼里的宝，可能是别人眼里的草；同样，在你眼里的草，也可能是别人眼里的宝，有了爱情，金窝银窝都不如草窝，硬要划分什么是‘好男人’，什么是‘坏男人’，是划分不出来的。”

    陈姐听得晕头转向，结巴道：“可是…她现在真的没人要啊。”

    杨洪伟大手一挥，毫不犹豫道：“只要降低你那个所谓‘好男人’的标准，一定是不愁嫁的，只要嫁出去了，下半辈子还有她什么事？还有你什么事？”

    陈姐呆呆地站在那，再也辩解不出什么话。杨洪伟也不再啰嗦，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嗝，慢条斯理道：“等下我会让小陆把两千块奖金给你，我吃得差不多了，就先回房间了。”

    他站起身，没再看陈姐一眼，转身往楼梯走去。王婉君见状，忙搁下筷子，打算追上楼去。

    兰英也赶紧搁下筷子站起身，这时却被王婉君拦住了，“兰英，你先别来，他才吃这么点就上去，心情应该不太好，我想还是暂时不要两个人一起去比较好，就让我先劝劝他，就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只是我一个炮灰，他不至于把火气撒到你头上来，这也是为了你好。”

    兰英一愣，觉得好像确实有这个道理，不禁点点头，担心地握了握王婉君的手，“那你辛苦了。”

    两人目送王婉君上了楼，面露担心。

    一个身影不动声色地从后厨走了出来，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兰英和陈姐身后，两人都担心地望着楼梯，谁也没有注意到家中还存在着一个被忽略的人。

    两颗小小的烛光倒映在周姐的瞳孔里，冰冷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