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会盟 第三十三章 春寒㈥
赵诚亲自迎接宋国使者是有原因的。 因为苟梦‘玉’带来了大量的礼物,金银、布帛与茶等财物自不必说,赵诚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最高兴的是终于得到了宋国的四大奇书。 宋国的皇帝都爱读书,如果武功上没有高人一等的功绩,比不上秦皇汉武或者盛世大唐,那么就在文物典章上做出一番作为来。宋太宗、真宗朝时编了诸如、、与这四部大书,集古之大成,前无古人。 一千卷,杂采经史、传记、小说,自天地事物,迄皇帝王霸,分类编次。取“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之说,分五十五部类,号称“书备天地万物之理,正教法度之原,理‘乱’废兴之由,道德‘性’命之奥”。保存了宋以前大量古籍,多是近于散亡的古籍。 共五百卷,取野史、小说合集而成,古来轶闻琐事、僻笈遗文咸在。多谈鬼怪,而采摭繁富,名物典故错出其间,词章家司所采用,考证家亦多所取资。又唐以前书世所不传者,断简残编,尚间存其什一,尤足贵也。 共一千卷,另有目录五十卷,属诗文总集。上起梁朝时,下至唐、五代,收集文家两千两百人,诗文两万余篇。赋、诗、歌行、杂文、表、檄、论、制诰、策问等三十八类。 共一千卷,又有目录十卷,音义十卷,概括十七史。正如宋真宗所说:“朕编此书,盖取著历代君臣德美之事,为将来取法。” 赵诚和他的大臣们不得不佩服宋国皇帝的文治功夫。这些洋洋大观的巨著,虽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就遗‘露’了许多知名诗篇,然而却是赵诚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些耗资巨费地鸿篇巨著,并非只要有财力才能办到的。 历代藏书莫不过于唐开元年间,计有9万余卷,然而经过“安史之‘乱’”、唐末五代战‘乱’,至宋太祖掌政,朝廷三馆藏书才数柜,不过13000余卷。宋国的皇帝从太祖乾德四年至徽宗宣和四年150余年间,曾下诏和派员到地方征集图书十五六次,几乎平均每十年一次。除征集民间散失的典籍。就是自己‘花’大力气编纂等巨著,这就让一些古籍不致于亡佚地危险。这也正是赵诚入主中兴府来,用心保存西夏王朝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的所有典籍的原因,一代王朝可能没有什么大伟业会被后人记住或者歌颂,但是文字却不朽。当年赵诚出使临安府,曾点名求书,宋国皇帝赵昀并不太情愿。如今赵昀却主动送了过来。这让赵诚十分高兴,因为这完全是不劳而获,这也让赵诚对宋皇的观感大有好转。 贺兰书院山长刘翼早就带领着书院中众教授、助教和学生,将这些从临安远道而来的巨著亲手存放于书院一处楼阁内,号称“藏书楼”。据说王若虚、元好问等人欣喜若狂。将自己置身于书海之中,废寝忘食,沉湎其中。 得陇望蜀是个顺其自然的事情,赵诚又派人到驿馆中询问苟梦‘玉’宋国朝廷是否能再送诸如1000卷的‘药’书和6000余卷的佛经,还有诸如4000多卷的道藏等等。 苟梦‘玉’只好找个借口,将这事搪塞过去,却将这件事情暗暗记在心上,他不知道这是他该高兴还是该警惕地地方。 第三天,赵诚在聚义殿中设宴款待外国使者,金、宋两国的使者一同赴宴。副使及有职的诸人均有座位。礼部奉命故意将苟梦‘玉’与乌古孙仲端两人安排在一处住宿,这次国宴也是如此,这两人均身着本朝官服,冠峨博带,相互打量着对方,心中暗暗提防着,猜测着对方的来意。 “两位使者均是上国贵使,孤何德何能。怎能劳二位使者亲至呢?”赵诚很谦虚地说道。因为金国名义上还得称他为兄,举杯邀道:“使者满饮。尝尝我中兴府的美酒。” “多谢国主!”两位使者齐声说道,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除葡萄酒外,我朝产烈酒,酒从五谷中来,耗费粮食巨万。孤本想禁酒,奈何国人向来好酒,一日无久不欢,军中又多豪饮之辈,孤也不例外。诸位也应知道,塞外寒苦,若无酒则难以抵御严寒。”赵诚道,“故中书省此禁酒令尚未出京,就不了了之,难啊。” 两位使者面面相觑,赵诚这叹息之辞让他们二人‘摸’不着头脑,这话是说国事本就复杂难断令人感慨还是另有所指? “国主若是有需,我大金国愿意输酒于上邦,供国主品尝。”乌古孙仲端抢先说道,表明金国与秦国之间的“兄弟情谊”。 “中兴府之烧刀子烈酒外臣亦有所耳闻,此酒不过是蒸馏而来。”苟梦‘玉’道,“要说造酒,向以我大宋朝闻名天下,禁中有蔷薇‘露’,又有赐大臣之流香酒,其它诸如凤泉、龟峰、蓝桥***、思堂‘春’、琼‘花’‘露’、又端、‘玉’醅、蓬莱‘春’、秦怀‘春’等等数不尽数。国主若是有暇,不妨派使臣赴我临安府,我朝必以美酒千斤相送。”苟梦‘玉’不厌其烦地报着酒名,那乌古孙仲端所处地汴梁虽也是富庶之城,却无法与南朝临安府相提并论,单就是这些酒名就让人想大醉一百遍。 “那又如何?”乌古孙仲端不屑地表示道,“金、秦两国约为兄弟,此地主人若是有意兵临临安府,我朝愿携手并肩,共同直捣临安府。” 乌古孙仲端这话很言不由衷,明眼人都知道这话只能是吓唬吓唬宋国。对于自家皇帝和朝中大臣的主张,乌古孙仲端本人并不赞成,但是话说回来,若是能够借秦国的“势”。‘逼’宋人“归还”岁币,他当然十分赞成。 “哼,贵朝不过是一个将亡之国,朝不保夕,何以言兵事?”苟梦‘玉’反问道,“我朝‘精’兵百万,良将无数,正枕戈待旦,只等我朝陛下号令。即日收复三京。” 苟梦‘玉’说话底气十足,仿佛不将金国放在眼里,能不能办到是另一回事,但场面上一定不能被比下去。 “你……无知匹夫!”乌古孙仲端勃然大怒,正‘欲’反驳,有位从人却跳了出来,指着对面宋人高声嘲讽道。“靖康耻,犹未雪!” 所谓靖康之耻,当然是宋国的两个皇帝被掳走,又丢了半壁江山。金国使团中人故意这么说,当然意在‘激’怒对面的宋人。 “你……”苟梦‘玉’等人气得脸‘色’发青。金人地话无疑戳到了他们最不愿让外人提起地伤疤。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宋人骂金人北虏,金人骂宋人南蛮。赵诚很想知道他们如果骂自己,是不是该用“西蕃”?赵诚与自己的几位大臣们相视一笑,自顾自地饮酒,金宋之间的世仇是不可能在这个场合解决的。 等他们吵累了,赵诚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众宾客仿佛这才意识到他们吵得太投入了。忘了主人家地存在。 “当今天下,谁才是敌人?”赵诚高座在御座上,冲着左右问道。 中书令王敬诚道:“回国主,当然是‘蒙’古人了。‘蒙’古人灭国无数,又‘精’于骑‘射’,有亡天下之野心,向来铁骑过处,人畜俱亡。今‘女’真处中原。宋人居江南一叶。而我朝雄居于河西,秦、金、宋三国虽有争执。然一国无以独抗‘蒙’古,况河北又有无数豪强为虎作伥,若是我三国势不两立,互不扶持,则恐为‘蒙’古各个击破。” “中书令大人所言极是。”耶律楚材长身而起,奏道,“昔日嵬名氏当政时,夏金两国互攻,方为‘蒙’古人所趁,‘蒙’人得以从燕京与河西并进,令金国腹背受敌。而嵬名氏以举国之力助‘蒙’攻金,劳民伤财,民不聊生,因而国力日衰,可战之兵亦损,终遭‘蒙’人吞噬。此前车之鉴也!” “乌古大人对此事可有异议?”赵诚问道。 “外臣赞成中书令大人与左丞相大人所言。”乌古孙仲端道,“今贵我两朝盟约已订,两朝东西相望,共同进退,此乃天下子民所望,天下大安指日可待也!” “苟大人来自大宋国,你对辛卯年‘蒙’古人犯蜀地,有何看法?”赵诚又问苟梦‘玉’道。 “‘蒙’鞑犯我疆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关外五州及蜀地沔州、兴元等地皆生灵涂炭,罪恶滔天。”苟梦‘玉’道,“今贵军屯集关外,国主莫不是‘欲’效仿‘蒙’古人,再入我境内杀掠一番?” “哪里、哪里!”赵诚连连摆摆手道,“我大秦国与金国约为兄弟之国,共同进退,乃外敌所‘逼’不得以而为之。金主遣信使对孤说,贵朝欠金国积年岁币,屡次催‘交’贵朝仍不肯偿清所欠款项。此事乃贵朝理亏在先,怎能怨得了别人?” 乌古孙仲端连忙附和道:“国主圣明!” 苟梦‘玉’见赵诚有与金国站在一起的意思,正‘欲’反驳,身边的钱佑怒斥道:“国主此言差矣,嘉定年间的和约本就是妄加之约,我朝民脂民膏岂能随便授人。昔日之金人亦不过是今日之‘蒙’鞑,无异于五十步笑一百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我朝……” 苟梦‘玉’见这位太学生“仗义执言”,虽勇气与忠心可嘉,但好心却容易办成坏事,连忙扯住钱佑的长衫,将他扯坐到席上。 “昔日‘蒙’鞑南侵,贵国迁都汴梁,占我旧都,我朝彼时因槽渠干涸,运输不便,故暂时无法输币履约。然嘉定年间贵国乘‘蒙’鞑退师之后。以为外敌已不足为患,便肆意南侵我朝以示余勇,此等卑劣之迹,何以让我朝接续旧约?”苟梦‘玉’道。“贵国南侵因我朝将士地奋勇反击,终落败而回,故旧约已自行作废,何来岁币之说?” 苟梦‘玉’这意思是说金国既然奈何不了我,我为何还要给你好处?大宋国上下眼下已经不将金国放在眼里,只是新兴的秦国在一旁虎视眈眈,让宋国不敢轻视,畏首畏尾。 “哼,我朝纵有诸般不是。那也是陈年旧事了。”乌古孙仲端针锋相对道,“但金宋两国盟约白纸黑字,一清二楚,莫不成贵朝士大夫均是忘恩负义之辈?令世人耻笑!”
苟梦‘玉’等宋人听了这话,立刻怒发冲冠,‘欲’与金国人理论。赵诚看这两人又要有争吵的迹象,连忙打圆场。装作十分公正地说道:“要孤看,金宋两国当年虽有生死之仇,然时过境迁,若还是追究当年的旧事,怕是永无宁日。嘉定年间地旧约。虽是因宋国北伐战败而起,但所约定之条款也过于苛刻,不如废去。” “外臣斗胆相问,秦、金两国去年冬月所签之盟约怕也有些苛刻吗?”乌古孙仲端反问道。 正如宋人将岁币或伯侄称呼视作奇耻大辱一样,如今金国朝廷也将与秦国所签条约视作是奇耻大辱。 “哈哈。”赵诚大笑,似乎对乌古孙仲端这挑衅地话不以为意,“孤若是将兄弟之国,改为伯侄之国那又该如何?” 赵诚脸上的笑意嘎然而止,将从不离身的长刀拔出,手起刀落。“呛”地一声,将御案地一角砍去。满殿惊惧,落针可见。 “外臣不敢触犯上国天威!”乌古孙仲端脸‘色’苍白,伏地哀求道。 “哼,‘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尔等‘欲’‘私’斗,徒让强敌渔利?今天下大势,合则三利。分则三败。不过远近可期罢了。”赵诚喝道,“金宋两国若是互攻。则如今日之案,孤必亲率大军先灭其全国!” 赵诚长身而起,怒视着左右众宾客,众人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赵诚很满意这个结果,放缓语气道:“金宋两国之怨由来已久,互不相让,宋国以为旧约乃奇耻大辱,‘欲’废去。而金国以为宋国不守盟约,失信在先,也极有道理。如今金国国力已衰,又筹不齐付我朝的银子,这也是实情。” “国主明鉴!”乌古孙仲端与苟梦‘玉’连忙附和道。 “孤想到了一个良策,保管金、宋及我朝皆大欢喜。”赵诚道,“又不伤三国和气。” “请国主降谕!”乌古孙仲端与苟梦‘玉’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赵诚打着什么主意,齐声问道。 “金宋两国旧约即刻废去,宋国不再以伯父尊称金国,也不必付给金国岁币。”赵诚见乌古孙仲端脸‘色’变了,接着道,“金主答应孤地一百万两银子孤也可以不要,但岁币要加倍。” 两位使者面‘色’一喜,赵诚却又补充道:“宋国先前所欠的岁币,尽可押解至我朝,充作我朝军费。” “岂有此理!”苟梦‘玉’脸‘色’又一次铁青,他觉得赵诚这是讹诈。 “金宋两国旧约,至今已经多少年了?”赵诚却装作没有看到。 “回国主,若是从燕京第一次被‘蒙’古军围城时算起,已经有二十三年了。”王敬诚微微一笑,“就是从嘉定十年金宋战事又起时算起,亦有十六个年头。” “那就算十年吧。”赵诚道,“孤只要十年所欠的岁币,况且我朝将独自与‘蒙’古作战,金、宋两国俱享太平,免了刀箭之灾,我朝难道不应该得到补偿吗?如此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国主妙策,我朝陛下定会鼎立相助。”乌古孙仲端见赵诚提出的这个办法解决了金国的一个大难题,连忙表明自己地立场。 苟梦‘玉’无权替自己皇帝答应,但是他心中盘算着其中利害得失。由不得他不仔细考虑,秦金两国已经站在了一起,而赵诚的这个办法已经是相当优惠了,尽管那个耻辱‘性’条约本就不应该存在,瞧赵诚地意思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苟梦‘玉’不得不佩服赵诚的生财之道,而且听上去赵诚好像解决了一个一直压在宋国君臣头上的耻辱‘性’盟约,对宋国有天大的恩情似的。 “此等大事,外臣需禀明我朝陛下及宰臣们,才可答复国主。”苟梦‘玉’沉‘吟’道。 “无妨,苟大人不如暂留中兴府,派一个信使骑快马将孤的意思禀报给贵国皇帝,待贵国君臣商量出一个大致地主张来,秦宋两国即可再议!”赵诚不待苟梦‘玉’答应与否,又一次高举起酒杯,爽朗地道,“满饮!” 赵诚心情很不错,他并不相信宋国会轻易地答应这个有些强人所难地条件,不过自己既然开出了价码,就允许宋国讨价还价,只要让自己满意就行,并且不要拖得太久。做生意能做到这个份上,赵诚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