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声一夜传刁斗
身为君子，岂能与禽兽为伍。 作为一个有功名的正牌举人，蓝晓天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混黑道是与禽兽为伍。当年自己从定州赴京赶考落第，身上盘缠又早已在平康里花光，是宗天下将他从青楼中赎了出来，要不然，长得细皮嫩rou，白净袭人的他，怕是早就被卖去给豪门权贵之家做了面首。 “你们要遭天谴的！闪电来的时候，会把你们统统劈死！” 蓝晓天大喊一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栅栏之中，浑身冷汗。方才梦到当年的情形，却是一场噩梦。周围传来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有阵阵异味。他四下一望，乖乖，这里居然养了那么多牛羊鸡鸭等禽畜。一个人正在给牛挤奶。大帐里面，李怀光大声吆喝着:“二斗！快些...” 李怀光本乃靺鞨胡人，喜食新鲜乳rou，便在中军饲养了许多禽畜，以便随时取用。挤奶的正是先前李怀光帐中的小校。他乃是郭子仪在安史乱时捡回来的孤儿，原本无名，后来因一顿能吃二斗米饭而得名郭二斗。李怀光见他憨厚老实沉默少言，便向郭子仪讨来做了亲兵。李怀光生性粗厉，对他呼来喝去，只当家奴使唤，他倒也毫无怨言。久而久之，李怀光也便当他是个心腹，毫不提防，有什么机密事情，也留他在近前伺候，从不避讳。 郭二斗捧着煮好的牛奶，进入帐中，却见李怀光正在写将令。待李怀光写好，便对二斗说：“你速去判官杜黄裳处，将元帅的大印讨来。如他不从，便将他捆来，只是不可伤他性命。”二斗点头称诺，领命去了。 “不知是何人想出此等妙计，无需儿郎流血杀敌，不须弥费兵甲粮食，又可换得牛马金银，一本万利，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如此，假以十年光景，吐蕃人人吸食此物，当无可战之兵，也无充作军饷之薪资，蕃乱尽可去矣！”此时杜黄裳正在帐中看新从蓝田运来的烟土，他看着金黄沉腻的烟土，想到前日俘营中所见的吐蕃余孽吸食烟土成瘾之后，烟瘾发作之时欲死不得，涕泪横流之状，便不由得暗暗佩服元帅。烟土有散装的，也有与香料混杂，制成盘香、炷香等物形状的。吐蕃人好礼佛，但香料匮乏，工艺不精，每年都要从大唐购买许多法事用的香烛。故而郭德罡将气味香甜的烟土混在寻常香烛之中，以杀人于无形。 郭子仪临行之前，将印信事务托付于杜，命他主留后诸事。此时元帅大印便在杜黄裳处。郭二斗寻得杜黄裳，要他在将令上盖章。只是郭二斗并不识字，不知道将令上所写的，乃是要假冒郭子仪之名，将大将温儒雅等人斩杀，命李怀光掌兵权。杜黄裳看了将令，心知不妙，便将令中所书询问二斗。那二斗虽然粗鄙，却也知道忠孝仁义，郭令公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自不会为了驱使他如奴婢的李怀光而叛之。二斗便将今日蓝晓天来访之事说与杜黄裳听了。 “那信使现在何处？” “捆在牛圈内。” “恩，倒不妨用他一下……待会你去牛圈，如此这般即可……” 这边厢，杜黄裳已是坐在李怀光大帐之中。 “郭公待你不薄，你却阴谋夺帅，怀光，你糊涂啊！” “哼，大丈夫志在天下，凭什么我只能做个都虞侯！” “所以说你糊涂啊！我且问你，郭令公今年高寿？” “过年便八十有三了。” “是也，人生七十古来稀，郭令公八十有三，还能再活几年？他若百年之后，这朔方泾邠诸军之中，又有谁能服众？” “怀光虽然不才，当不做第二人也。” “你试想，令公天年不久，若是万一令公百年之后，朝廷若要派何人节度行营，都要听朔方儿郎的意见。到那时，你顺理成章便是一方节镇，名至实归，何苦为了这一两年光阴，背个悖逆的千古骂名！” “只是刘公公有恩于我……” “他当年不过舍你一饼耳，你现在还他十饼，十倍之报，有何不安！” “黄裳诚不欺我……”李怀光早已汗流浃背，暗暗后悔方才没有将蓝晓天灭口。 …… 蓝晓天被捆在栅栏之中，努力挣扎，试图解困，却不料捆的结实，几无逃脱之可能。他不由得仰天长叹。 “久闻郭子仪精于绑缚之术，不料其营中一个小校，便也有如此功力，看来坊间传言非虚，吾命休矣！宗大哥，晓天天就要来陪你看月亮了！” “这么想死？我便来送你上路！”郭二斗提着横刀出现，上来便将绳索从栅栏上斩开。他便如拎小鸡一般，将蓝晓天拎到马上，来到营后空地，又将蓝晓天丢在地上，踩翻在地，挥刀斩下。 蓝晓天紧闭双眼，只道自己必死，却不料身上一松，绳索已是断裂。他睁开双眼，只见郭二斗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和一个包袱。身旁有一吐蕃俘虏，昏死在地。 “我家将军恐营中人多眼杂，你所来之事被人泄露，故而要做戏将你斩了。你将身上衣服除去，换上这身衣服，我以这俘虏充作你，以安军中议论。此处是盖有郭子仪印信的调兵文令，并书信一封，回去交给刘公公，便可复命也。”郭二斗将书信塞进包袱，丢给蓝晓天。蓝晓天打开包袱，却见是身平常百姓装扮，还有十个完整的烧饼。他连忙将衣服换上，将信塞进靴中，将身上细软和烧饼用包袱裹了，骑上郭二斗的马，望长安去也。尚未行出百步，只听得后面一声惨叫，偷眼望去，那吐蕃俘虏已是身首分离，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纵马疾疾远行。 郭二斗到营门处解了蓝晓天的马匹，对守门兵丁说自己要出营为李怀光采办酒食，他平日里常来常往，那兵丁也不疑有他，便放他出营去了。离营渐远，郭二斗见四下无人，便将身上小校服号脱了，又在地上挖坑将衣服埋好，换上蓝晓天的衣服。“你坏了李怀光之事，李怀光必不能容你。这里有我一封书信，路引一枚，你速去长安投奔令公，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早做提防……”郭二斗想着杜黄裳的交代，在夜色中向长安狂奔而去。 在地平线的尽头，长安城如同一尊沉默的神兽，静静守候着黎明的来临。 【注1】杜黄裳阻李怀光之事，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五。 【注2】本章客串：郭二斗，网友阿斗GG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