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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逝者如斯(完)

    4.1洛阳-永康里所有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辉煌的东西,最后都归于尘土与虚无,洛阳也不例外。很多年后当宇文熙回想起自己被和自己流着同一民族血液,讲着同一种语言的敌人押解着,进入这座散发着残破之美的废墟之城时的情景,都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囚车前方那美丽的少女鲜艳的橙色披风在夕阳中猎猎飘舞的声响。而黄沙夹杂着炊烟,击中了他的眼睛,让他落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伏击了他的少女,他仇敌的女儿,最后竟成为了他的妻子。而那时,她仰着她美丽而高贵的头颅,用橙色的面纱包裹着自己的面庞,骑着阴山来的黑骏马缓缓地走在他的前方,他们之间隔着失败,仇恨与耻辱,然而,这些并不能阻挡爱情。

    在逃出建康2个月之后,宇文熙在渡淮水时为高欢第四女怀朔公主高婉伏击,被俘往洛阳。同月,梁武帝萧衍死于台城,子萧纲继位,为简文帝。宇文熙见到洛阳的时候,这座光辉的大城已经是伊洛水边一座散发着悲伤气味的巨大残骸。无数失去了屋顶的墙壁站立在黄土街道侧边,仿若被烟尘夺去容颜光华的女子,无依而沉默。宇文熙坐在囚车之中,缓缓地经过不停散发着灰烬的街道,经过曾经金碧辉煌的寺庙。那些佛的塑像,缺失了肢体,依旧淡漠而沉着地端坐于残垣断壁之中,脚下躺卧着衣不蔽体的流民。众所周知,这样的景象最能给艺术家以灵感,所以宇文熙在洛阳坐在囚车里,犹如脑子忽然被抽了一鞭子,弹起琵琶合着马蹄的节奏,开创了伤心调这一流派,流芳千古。高婉带着宇文熙住进了永康里。宇文熙的奴隶们被送到她老哥高澄那里去当作礼物了。高婉用镔铁做的亚光磨砂小腕铐拴着宇文熙,每天要宇文熙弹琵琶唱歌给她听,不然就把宇文熙的小弟弟送去喂狗。她还带着宇文熙去龙门的石窟监工,看工人们在山崖上雕出佛像来。宇文熙戴着磨砂的小腕铐,蹲在伊阙的山顶,高婉蒙着橙色的面纱,坐在橙色的纱车里面。他们都不说话,互相看都不看对方。高婉觉得无聊的时候,就拿张纸条,递给宇文熙,上面一般写着小弟弟三个字。这样宇文熙就弹起琵琶,唱起来: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4.2番外篇极品唏嘘丙

    宇文熙从上海走的时候,偷偷摸摸的。等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发来短信,到家了。他的故事是讲完了,可是顾舒婕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每天傍晚,顾舒婕从学校跑到我的狗窝来,给我讲故事。讲到小弟弟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去抓同类物,害得我总要做好准备,万一她发现小弟弟精神不振,我就要做好再听下去的准备。如你所知,从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小顾是一个纯洁的好少女,现在,她已经变成一个无穷无尽的抽水机了,我不得不每天去买烤羊腰子,并因此和路口的新疆大叔混得很熟。不光如此,小区门口那家罗森的大婶,只要周五白天我去买东西,她就会自觉地给我一盒12个装的杜蕾丝,并且对我露出暧昧的笑容,让我情绪低落。

    事情后来发展到,顾舒婕连乱搞的时候,都不停地在讲故事,并且会忽然翻白眼,抓着小弟弟说,送去喂狗。这件事让我很恼火。宇文熙这个死东西,搞得我这个可怜的白领工人连次高质量的性生活都享受不了。

    我就打电话去他家,这小子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说,这不关他的事,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日常行为,小顾的表现明显属于对日常生活不满。还不满,我都快变人干了。

    不过宇文熙说得也对,我很少有陪伴顾舒婕的时间。我的时间消失在地铁的晃悠中,消失在与代码的斗争中,消失在和客户无休止的扯皮之中。我用我的时间,去换钱,然后换成羊腰子,杜蕾丝,Davidoff,顾舒婕的Sisley,还有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才刚刚几个月,我已经开始怀念在cao场上野战的日子。那个时候,小顾悄悄地坐在我怀里,我们连在一起,好像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有的时候我们动,有的时候我们不。有的时候我们喘息,有的时候我们不。星星照耀在我们头上,如同另一个时空的灯火阑珊。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别的管他妈地。

    4.3洛阳-衣冠里

    每天早上,宇文熙在镔铁的牢笼里醒来,用盛在镔铁盆中的水洗脸,穿好黑色的麻布衣服,再戴上镔铁做的腕铐,坐在垫着黄羊皮的镔铁椅子上等高婉来带他离开。他的琵琶放在一个黑色的小牛皮口袋里,立在脚边。牢笼放在永康里的阁楼上,四面都是窗户。宇文熙坐在笼子里,太阳照在他的脸上,在地板上投出影子,那影子缓慢地旋转着,由西向东。永康里的街对面,就是衣冠里。衣冠里现在是一片生满了蒿的院落。宇文熙坐在笼子里,面朝南方,正好可以看到衣冠里的废墟。高婉每天早上就在衣冠里的废墟里练剑,宇文熙就这样看着她。等到高婉练完剑,就到阁楼上来,把笼子打开,把腕铐上的铁链子钩在自己的腰带上。宇文熙紧抿着嘴唇,跟在高婉后面下楼去。风顺着楼梯吹上来,带来高婉身上的香气,宇文熙紧抿着嘴唇,深深地呼吸。

    此时,他盼望着楼梯无限漫长,高婉就这样带领着他,永远走下去。

    关于宇文熙如何被高婉抓住这件事,就如同他们之间许多的秘密一样,不为人知。反正大家不能返回北朝的淮河边去看个究竟,按照宇文泰家官方的说法,宇文熙以十四岁之年纪,力斩八千首级之后跳河自杀,根本就没有被抓住,而按照高婉对高澄的说法,宇文熙早就被自己砍了头,连首级都送到邺城去了。

    所以无论怎样讲,宇文熙已经是个死人了。作为一个死人,他不能开口说话,而高婉也不会对一个死人讲话。鉴于那个年代纸还很贵,笔墨老带着也不太方便,他们两个就通过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意图。这样很不方便,而且在旁人看来颇为怪异。如果你是高婉的侍女,就会天天看到高婉和宇文熙两个人在那里比比划划,手舞足蹈,挤眉弄眼,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宇文熙手上带着磨砂哑光黑色镔铁小腕铐,用五尺长的镔铁链子拴在一起。在镔铁链子的正中间,有另外一条链子。宇文熙在笼子里的时候,链子和腕铐就挂在笼子的铁栏杆上。每天天漆黑了之后,高婉就把宇文熙带到一口大锅面前,让他洗澡。那锅很大,足以装得下一头牛。宇文熙摘下腕铐,把衣服脱掉,背对着高婉爬上锅台,然后走进锅里。他的动作很是优美,这得益于他很好的身材。鲜卑男人腿很长很直,皮肤鲜亮,宇文熙也不例外。但是跟一般鲜卑男人不一样的是,宇文熙的毛发很黑。再加上他还是一个少年,浑身都是细细长长的。这个时候,高婉就眯起眼睛,脸还稍稍有点红,鼻尖上也渗出汗来。这个时候,宇文熙坐在锅里,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祭祀的献礼。

    锅子下面的柴噼啪地响,水永远都是正适合洗澡的温度。宇文熙闭起眼睛,想象着自己被煮熟,然后端上高婉的餐桌,被高婉吃进肚子里。这样,他就可以永远留在高婉的身体里了。后来他把这些想法讲给高婉听,高婉就说,我吃了你的rou肯定会拉肚子,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茅厕里了,宇文熙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中年男人的眼前总是一片漆黑,不同的是,宇文熙从小就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他习惯了。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等到宇文熙洗完澡,他就从锅里爬出来,走下锅台,不停地滴水。然后他躺在毛巾上,不停地打滚,直到身体干燥。接下来他穿上新的黑色的亚麻布的衣服,把头发披在肩上,戴好腕铐,向脸色潮红的高婉努努嘴,高婉就牵着他,带他回阁楼去睡觉。此时,他盼望着楼梯无限漫长,高婉就这样带领着他,永远走下去。

    回到笼子里,宇文熙把笼子的门关好,向笼子外的高婉挥挥手,把腕铐解下来挂在栏杆上。高婉就转过身去,下楼了。宇文熙把香柏灯吹灭,躺在寂静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在遥远的某处一个人看着人们来来往往,神色平静,却又有一丝寂寞在身体内部噬咬。他想起高婉的手,她牵引着镔铁的锁链,牵引着他,让他感到不再孤独。宇文熙在阁楼的墙脚种了一颗大麻,它慢慢地生长着,发出七瓣的芽。

    4.4极品唏嘘丁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在午餐休息的时候总是喜欢隔着玻璃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面无表情。我在公司里沉默寡言,除了工作的事情以外基本不参与任何讨论。每天在公司的邮箱里收到各式各样的邮件,大多是无所事事的同学们互相发一些无聊之至的小东西。

    间或我会在msn上和宇文熙鬼扯几句,他每天工作3个小时,一个月挣1500块钱,闲来无事就开着老爸的landcruser4700去拍照片。他并不快乐。我们都不快乐。我们努力地在无趣的生活中寻找着一丝丝的快乐,虽然它们转瞬即逝,犹如泡影。

    老妈来到上海,和我一起开始物色房子。我们在各个楼盘听售楼小姐鬼扯,在我的狗窝里计算贷款利率。顾舒婕很讨mama喜欢,我很高兴。最后我们看中了七宝万科的一套二手房,房主连家具和电器一起卖给了我们,什么都不要添置了。

    付了首期,办好手续,拿了钥匙,我忽然感觉到,我彻底地踏进了成年,这让我有些许的悲凉。我的经济开始略微紧张,因为还贷款的压力并不小。好在我平时开支很少,现在相当于把房租的钱交给了银行,而且父母帮我付了首期,还留给我足够买一辆B级车的钱在账户里。我不知道他们那里来得这么多钱,不过既然老妈的徒弟都开上了宝马,我想老爸也不会差。

    这期间,我的两位大学同学结婚,一个邀请了我,另外一个没有。邀请我的是刘岐山。他的妻子是我的前女友李淑。我呆在人声鼎沸的婚宴上,坐在不停互相取笑的同学们身边,感到彻底的绝望。我终于还是无可挽回地走入了世俗的生活,我的人生最传奇的那个部分,已经永远地过去了。那天我只和来敬酒的两位新人喝了一口酒,然后早早地走了。李淑看着我的时候,那种眼神很复杂。

    有时候知秋会到我这里来,带来的女孩子还是次次不同。有的时候陈可也会来,赵欣还是那样,喜欢微笑着听我们说些乱糟糟的事情。我们在厨房里自己做饭吃,每次喝一点酒。这个时候,我们就都想念宇文熙。现在是九月。到国庆的时候,宇文熙就会回上海来取六级证书。有时我觉得,他是另一个自己。大学二年级学生顾舒婕,每天扎着马尾辫子,提着画笔盒子穿梭在校本部遮天蔽日的水杉影子当中。我开着从老爸在上海的战友那里借来的切诺基,每天被堵在延安高架的滚滚车流之中。我们都想念宇文熙,在他身上,似乎可以找到我们所渴望的一切东西。是的,我有车了,有房了。我有一个甘心情愿等着嫁给我,只差一张结婚证的漂亮女孩子。我还不到23岁,已经拿到了硕士学位,在最好的写字楼上班,一个月挣7000多块,可我为什么还是感到绝望呢。每天下班以后,我开着借来的烧公家的油的切切,去学校找小顾。我喜欢她向我走来时那美好的身影,还有随风飘来的美好气息。只有这些,才能让我觉得,我的生活,还不是那样的糟糕。刚刚住进新房子,老妈回家以后的第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和小顾躺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听着lanterna的grey。那绵长细密的吉他声缓缓地流淌在我们的身体里面,犹如潮水一般穿过回忆的纹理和裂隙。我们在这空旷的声响里,迎来了小顾20年人生里最完美的一次欢乐。过了许久,小顾对我说,我在陈可家的客厅里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我值得她爱。对这句话我的回答是,再过60年,你还会对我说一样的话。后来我们坐在窗户前面,看到太阳一点一点从楼房的夹缝里挤出来。那一刻,我们在一起,仿佛世上一切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