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路上有故事
下午三点,太阳触到山顶,电力车爬上一个山垭口,前面坡度加大,路面又特别窄小,两边路沿下,不是沟壑就是陡壁,再难以前行,只好停下来,决定黄建国留下看车,张敬民贺国荣徒步继续走,与路人打听,得知到达后屯还需翻两座山。 十多间草房,零零散散地摆布在山坡上,见到了从山下挑水回来的村民,向他打听,找村里找到了第一户,推开板门进去,屋子里黑黢黢看不见光,角落偶有火星闪烁,那是一堆柴火,有人蹲在旁边,是个小女孩,拿了两根树棍在拨弄。火苗跳跃起来,照亮了屋子,看到了一间床,床上的铺盖拢成一堆,看不到桌子凳子,也不见衣柜和碗柜,只有灰扑扑的石墙,吃饭的碗塞在墙洞里,有一块石板从石缝中伸出来,上面搁一盏煤油灯,煤油灯是用墨水瓶做的,在瓶盖中间打个小洞,棉线捻子穿下去,不消说,是男人的活。靠近了看,瓶子是残缺的,瓶肚子上有缝,煤油溢了出来,危险极了,现在男人不在了,谁来为她们修理? 女孩从柴灰你扒弄出来几个烤熟的洋芋,因为烫,就两只手轮流往上抛,啜着嘴“吁-吁-”地吹。外面有声响,一个女人进来,是女孩的母亲,用半片芭蕉叶包了十几个洋芋,到了屋角蹲下,把洋芋一个个堆放好。女孩将烤熟的洋芋递给母亲,母亲送到嘴边准备要吃,感觉家里有生人,就放了回去。 张敬民问她话,却只咬着嘴唇,什么也不说,贺国荣又问了,还是没有回答。去洋芋堆里挑拣了几个大一点的,送到柴灰前,用树棍推进灰里面去。 搭不上话,他们只好出来,在村里找到了小组长,问他相关情况。 相比之下,小组长的草房要大一点,屋里黑,就把木墩子搬到外面来坐。小组长三十多岁,读过小学,也去过煤矿,出事故以后,就不再去了,父母老婆儿子姑娘都好好的,不想让他们天天担惊受怕。村里面一起去煤矿上的有五个,死了两个,另外两个,回来了半个月,又去了,家里没吃的,不去不行。 张敬民吃惊问:“是不是又去了红旗煤矿?” 小组长说:“不是,这是个新煤矿,在斗篷山。” 张敬民眉头紧锁,心里一阵发紧。出事故以后,所有煤矿都叫停,重新审查,不和合条件的收回证照,决不允许再开工,新煤矿则更加严格检查,也不知这个矿情况怎样。 小组长说,后屯的几个人来找他,都想去煤矿看一看,听说煤老板答应下井一天给十二块,家里有急事还可以提前预支,这样的话,一个月满勤就可以得三百多,这个数字是乡长工资的两倍。 张敬民还是担心安全的问题,他说:“你们去看一看是可以的,但是你们可能是会看到表面,看不出来这个煤矿到底合不合安全生产条件,最好先去乡政府问清楚,条件达不到的,你们千万不要去,县里面对条件达不到的煤矿,是坚决不允许生产的。一定要吸取这次教训。” 小组长说:“路远,来回要一天,去了也找不到人,也问不清楚,不去了。” 张敬民说:“你们不去也行,要他们来,把确切的消息带来给你们。” 小组长说:“哪个过来?” “乡里面的干部呀。” “我们回去就打电话,叫他们明天起早就过来。” 张敬民看一下贺国荣,贺国荣点头表示记住了。 小组长却还摇头。 贺国荣说:“你不信?” 张敬民说:“一定是他们来得太少了。” 贺国荣说:“打电话的时候,我把话说严重一点,该可以?” 张敬民问小组长,县里面挂钩包乡的部门来过没有?小组长一脸茫然。县级机关部委办局挂钩包乡,采用的是联合几个部门,条件好的与条件差的均衡安排,主要任务是抓春种秋收和计划生育突击,其它事情还没有涉及,所以小组长不知道。 问到另一户的情况,小组长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他的行动表明了他不想多说,要带他们亲自去看。也不远,就在小组长家后面四五十米,几根木柱架在半腰高的石墙上,上面的茅草薄厚不一,高低不平,两根木柱头交叉着翘在外面,这哪是什么草房,一个窝棚而已。小组张说这家男人本来就不行,身上有病,没钱治,还以为去挖煤找点医药费,去了两个多月,还没有领到什么钱,偏偏又要死着他。 要低头才能窝棚,进去了两个人,第三个就进不去了,只能身子在外头在内。窝棚里面烟雾很浓,站上两三分钟,眼睛就被熏得流泪,地上烧着一个树兜,一直在冒烟,小组长从外面挤进来,蹲下去吹一下,烟雾不冒了,燃起一捧火苗。小组长说蹲下烟就少一点,蹲下三个人都可以进去了,但仍要半闭眼睛,不时还要揉一下,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床上坐着一个人,张敬民靠得很近,看清是一张有无数褶皱的脸,一动不动。床上——这也叫做床?两个木叉插在地下,横竖几根树条捆绑在叉子上,垫上草,这就是睡的地方。张敬民眼睛潮湿了,憋闷得出不来气,他看到了谢静雅的母亲,因为十分想念,就从省城接来县里,每天早晚一家三代人在一起,又请来了张姨做陪护。眼前的情况……怎么说呢?心痛啊,鼻子酸呀,他捏了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眼眶里面都是泪水。 小组长说,她儿子死了以后,媳妇就跟人跑了,丢下一个女孩,两奶孙就这样过。 还有个女孩?张敬民悄悄檫掉眼泪,努力睁开眼睛,在窝棚里寻找,小组长推挤他一下,拿手指门头上,那也叫门——藤条窜编树枝而成,一点门的作用都没有,只是个象征,叫柴扉们。就在那柴扉门上面,伸手可及的地方,那个狭小空间里,横七竖八地穿插着些小树枝,比喜鹊窝大不了多少,一个小孩,就栖在那个鸟巢上面。小孩原本呆在那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发生,被小组长的手指头指了,吓坏了,猴子一样抓住那些树枝,快速梭下地,从人缝里窜出去了。 张敬民紧跟着退出窝棚,想看看这个孩子的模样,可是一转眼功夫,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贺国荣四处跑去找了找,也没找到。小组长说不用找,我们走了她就回来了。这个女孩今年满五岁,这个年龄与小远驰相仿,小远驰上幼儿园,这个时候,正在阿姨的照料下津津有味地享受他的午点。
出门之前都有准备,说话间,张敬民贺国荣就把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交给小组长,请他安排,就这两户人家的生活上给予帮助,急需啥就去买啥,数额不大,先解燃眉之急。大的问题诸如住房问题,医疗养老问题,生活依靠问题,读书学习问题……贺国荣说了一句:“这两户人家问题要解决好,只有搬迁。” 张敬民当时没有说话,回来的路上才说:“你说那两户人家的问题要解决好,只有搬迁这条出路?” 贺国荣说:“整个后屯村都贫困,全村没有一块田,全都是岩窝地,包谷都种不出,只有洋芋和苦荞,有劳动力的人家可以出去打工,挣了钱换回需要的生活用品,丧失劳动力的人户,就没有办法了。” 张敬民说:“前面这一户,那妇女还年轻,应该算半个劳动力,真正丧失劳动力的是后面一户。” 贺国荣说:“我想到的是那两个孩子的出路。” 张敬民说:“两个孩子一定要读书。” 贺国荣说:“恼火。” 张敬民说:“我看呀,有一个办法,可以吹糠见米。” 贺国荣说:“什么办法?” 张敬民说:“我刚才思考,我们只看到了后屯两户人家,具体到全县,还有没有?有多少?我们心中无数。不爱管怎样,先把这两户人的事办了,我想,就由两个县级领导干部先包起来。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说,我想找向前主任商量一下,看看他家的情况……” 贺国荣说:“车主任身体不好……不一定非要县级领导,一般干部也可以呀。” 张敬民说:“这不是个小问题,一定要领导干部先带头。” 贺国荣说:“摸清情况以后,就动员所有领导干部,来对这些极贫户进行包保?” 张敬民说:“对,实行包保。包他们的子女入学,保他们走上脱贫之路。” 贺国荣说:“一般干部有自愿的,也应该鼓励。” 张敬民说:“你说这话的意思我就猜得到,你在为自己找出路。” 贺国荣嘿嘿笑。 他们回到车边,天快黑了,黄建国问他们吃东西没有,他们没吃,黄建国就拿出之前买的包子,三个人就着过滤水吃起来。张敬民没忘记绕道去接左志明,晚上十点到了偏坡,左志明说:“我正打主意找住处呢,没想到你们来了,刚好,有件大事情要及时给县政府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