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混乱 二
难民们黎明即起,经过森林、果园和平整的农地,穿越小村落、拥挤城镇,以及建筑坚固的庄园,为了找到一个安身之所,赶路直到黄昏。入夜之后,他们扎营休息,就着月光进餐。成年人轮班值守。透过树林,道格拉斯常瞥见其他难民的营火晃动。夜间的营火不仅没有变少,似乎越来越多,白天里大道上的人潮也日渐汹涌。 不分昼夜,难民们源源不绝地出现,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有赤脚的女孩,还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人驾着马车,或是坐在牛拉的板车上颠簸行进,但更多的人骑乘动物:犁马、小马、骡子或驴子,只要能走能跑能打滚的都行。有个女人牵着一头奶牛,并把她的小女儿放在牛背上。道格拉斯看见一位铁匠推着轮车,车上装了他的全套工具:铁锤、火钳,甚至还有铁砧。没过多久,她又见另一人推着轮车经过,不过躺在里面的却是两个用毛毯****裹的小婴儿。多数人徒步,肩膀扛着家当,脸上挂着疲惫而警戒的神情。他们都向南去,朝着王都的方向,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跟北上的艾德勒一行搭两句话。他当然知道为何无人与他们同路。 难民们多少都带着武器,匕首、短刀、镰刀和斧头,道格拉斯时而还看到有人配剑。还有的人把树枝削成棍棒,或做成粗手杖。他们经过时,这些人往往会摸着武器,把视线停留在艾德勒的豪华马车上,但最终还是相安无事。马车上的东西再好,一次对付二百个人还是不好办。 某天,一个疯男人在路边对他们尖叫:“笨蛋!他们会把你们杀光的!笨蛋!”他瘦得像稻草杆,眼神空洞,双脚染血。 翌日清晨,有个油腔滑调的商人骑着一匹灰母马,在吉尔面前停下,表示愿用四倍的价格出售食物和物资。“我说骑士大人啊,外面在打仗,很多东西你们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不如把我的东西都买走怎么样?”吉尔扭扭他的驼肩膀,别过头去,啐了一口。 同一天,道格拉斯发现路边有很多个小土堆,专用来埋葬小孩,这是他们上路以来第一次见到坟墓。再往前走,又发现了一整排新挖的坟墓。从那之后,他们每天都会发现新坟。 有天夜里,道格拉斯实在睡不着,只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虽听得见士兵们沉闷的打呼,营火的哔啪,甚至远处驴子的騷动,却觉得夜晚奇特地宁静,彷佛全世界都屏住了气息。这种静谧使他禁不住发抖,抓紧长剑,她才继续睡去。 第二天早上,一个士兵被发现了尸体,他是去上树林里方便的时候被人杀死的。于是他们也挖了个坟,把这位士兵埋在他昨晚死去的地方。入土之前,这位士兵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都被扒了下来。凶手拿走了他的靴子、匕首、长剑,锁甲和头盔。有个士兵在他的尸体上洒了把种子,这里以后便会长出一棵橡树,标记他葬身之地。 当天傍晚,他们在村庄稍事休息,住进一个外墙爬满长春藤的旅店。当然,旅店早已被废弃。 “咱们还是老规矩,晚上睡外面;不过这儿有间澡堂,你们要是想抹点肥皂洗个热水澡,就自己动手。” 虽然道格拉斯全身又酸又臭,味道跟士兵们一样难闻,但他并不想排队跟士兵们一起洗。一半的士兵加入到排队洗澡的行列,他们在澡堂前停下来,其他人则全部挤进旅店大厅。 旅店里都是往南走的难民,大家一听说吉尔他们朝北去,顿时不屑之声四起。“走不出几步你就会回头,”一中年男人发誓,“往北是不成的,田野给烧了大半,留下来的人全躲在庄园里。无法无天的家伙早上刚走一茬,晚上就又来一批。” “对咱们都没差,”一个士兵倔强地强调,“管他是谁,敢惹我们艾琳家族的都没有好下场。” “不只这些恶棍和流氓,”中年男人说,“还有打北方来的野蛮人,你倒是去跟他们说说理看。” “我听说那些蛮人骑着狼打仗咧!”一个金发男人接嘴道。 “鬼扯。”一个士兵啐了一口。 “那个人可是亲眼看见的,他跟我发誓,那匹狼大得跟马一样。” “你成天发誓要还钱,老子可连半个铜板都没见着!”他的同伴叫道。大厅里众人哄笑一团,金发男子的脸全红了。 “这年头,真是越来越难过,”一个脸色蜡黄,身上绿披风沾满旅途风尘的男子发话,“银月山那一带啊,强盗的胆子大得跟什么似的,管他男女老幼,见了就杀,连贵族的人都敢下手。若是不小心进到山里,可是会送命的!” “哎,还不都是道听途说?是真的才有鬼!” “我侄子也跟我说有这么回事,他可不是乱说闲话的主儿。”一名老头说,“他说就有这么一群强盗,总共几百人,通通都是杀人魔鬼,领头的还是个女人,简直就像是从第十八层地狱里来的魔鬼!” 穿绿披风的男人接着说:“我还听说啊,有次这个女人带着手下闯进一个村庄……那天逃难的人正好很多,到处都是人,我告诉你,这群强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见人就杀,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抢,十分嚣张。这事后来给杰森骑士大人知道了,他带着一群士兵,一路追到这群强盗的老窝,结果咧,一伙人差点全部送命,只有几个人逃了回来,连杰森大人都不幸死在了那里。” “怎么了?” “黄袍子来了。”他面色一凛。 其他人一回头,果真看见七个身穿黑环甲,肩披黄披风的皇家守卫骑士自国王大道而来。其中一个是军官,穿着黑釉胸甲,上面缀了四个金鸟。他们在旅店前停下。 吉尔的眼睛看到马鞍下的白汗沫,显然马儿全速狂奔了好长一段。汗流如水。 几个艾琳家族的士兵正坐在澡堂前,等着进浴盆洗澡。“喂,你们几个!”一名黄袍骑士喊道,“你们是不是往北走?” “可能吧。”一士兵谨慎地回答。 黄袍子的军官下了马,“我接到命令,要去北方办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好你们可以护送我过去。” 吉尔从旅店里走出来,捻着纠结的黑胡子,“是谁要我们护送?” 其他黄袍骑士也陆续下马,各自站在坐骑旁。 “你是他们的头吧,要我办事的人可是当今女皇,你最好识相点。”军官边说边从腰间抽出信物,“看,这是女皇陛下的印章和授权状。”
吉尔摸摸上了金黄封蜡的授权状,“嘿,这玩意儿真漂亮,”他啐了一口,“不过啊,我们也正在办一件很大的事情,可帮不上你的什么忙。” “老头,女皇可没兴趣听你发表意见,我也没有。”军官说,“你们不想护送也得护送。” “贵族私兵可不受你们皇家的人的管制,”吉尔倔强地说,“这是由王法规定的。” 黄袍骑士拔出一把长剑,“这就是王法!” 吉尔看着刀刃,“王法个屁,不过是把剑罢了。刚巧我也有一把。” 军官微笑道:“你这笨老头,我有六个骑士。” 吉尔淬了一口,“我有两百名精兵。” 黄袍骑士们哈哈大笑,“就凭你们这种货色?” 一个断了鼻梁的大个子士兵说,“谁先上?”他边喊边抽出武器。 一名士兵从稻草堆里站起来,“我!” “我!”一个胖胖的士兵大叫,拿出铁锤。 “我!”一名士兵拉开长弓。 一名士兵光溜溜地从澡堂里走出来,抱着一团衣服,一看外面情形,立刻把手上东西全丢下,只剩他的匕首。 “是不是要打?”他问。 军官似乎仍觉得他们很可笑,“你们这群大姑娘快把破铜烂铁丢下,免得被打屁股哟。知不知道剑该握哪边啊?” 军官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让视线离开吉尔,即使只是一刹那。转眼功夫,他的剑已经贴上了军官的喉咙。 “你谁都不许带走,否则我就切开你喉咙,瞧瞧里面长什么样。少来吓我,告诉你,我吉尔可不是好惹的。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扔开手上那把菜刀,屁股坐上那边的小肥马,然后******给我逃回去。”他啐了一口,然后把剑用力地戳了一下。“快点!” 军官手指一松,长剑落入尘土。 “这东西咱们就替你保管,”吉尔说,“士兵们永远需要好刀剑。” “算你狠,这次不跟你计较,我们走!”黄袍骑士纷纷收起刀剑,翻身上马。“老头,你最好赶紧夹着尾巴跑回家,否则下次给我碰上,我就把你的人和你的人头一起带走!” “哼,阵仗我见得多了,你吓唬谁呢?”吉尔边说边用剑面一拍军官的马屁股,让它快步朝大道奔去。军官的手下急忙跟上。 等他们跑出视线范围,士兵们开始欢呼,没想到吉尔看来十分火大,怒道:“笨蛋!你们以为他会罢手吗?下次他可不会这么客气,不会给我看******授权状啦。把还在洗澡的人都叫出来,咱们这就上路。赶一个晚上,看能不能拉开一点距离。” 他拾起军官遗落的短剑,“谁要?” “我!”一个瘦小士兵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