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是睁眼瞎?
第一百六十七章谁是睁眼瞎? 师慧不解地说:“哦,已经到了宋国朝堂了?不会吧,这里没有人啊。” 其实,此时宋国朝堂人声虽不大,但也够鼎沸的,大臣的欢笑声、女姬的嬉闹声低低回响,执政子罕正在连声招呼师慧上前奏乐,但师慧充耳不闻,继续做出撒尿动作。他的相哭笑不得,连忙劝解:“这朝堂上怎么会没人呢?你听听,周围都是什么声音?” 师慧淡然回答:“会喘息的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鸟!能发出人的话音,也不见得是人——宋国朝堂上肯定没有人。如果有人,怎么会看轻千乘之国的大臣,而要求拿我这个瞎子来交换罪犯呢?所以,宋国的朝堂上肯定没有人!” 师慧这话一说,朝堂上的喧闹嘎然而止,刹那间,宋国的君臣、卿大夫们像电影胶片的定格一样,固定在原先的动作中,唯有师慧旁若无人的解开裤腰带,在宋国朝堂上舒服自在的完成了撒尿。 师慧是瞎子,看不见大家的脸色,子罕连忙站起身来,直冲师慧的引路人摆手,示意他把师慧牵下去,宋国大臣明白了子罕的意思,他们都屏住呼吸,不敢移动,不敢发出声响,生怕被师慧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师慧舒服的呻吟一声,他大摇大摆的系好了裤腰带,在引路人的牵引下,悠悠闲闲的走下了朝堂—— 春秋时代,人们还知道廉耻。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有恼羞成怒的说法,受到侮辱也不知道“屏蔽敏感词”,或者“篡改事实”等手法。所以师慧的侮辱,让整个宋国感到绝望的难堪,子罕羞的不敢抬脸见人,他双手捂着脸,呻吟着说:“太丢脸了,我宋国也算是大国了,一时疏忽,竟然被一位盲人羞辱成这个样。 论起来,我们确实有眼无珠啊,那几位郑国叛臣是贵族,贵族就是贵族,我们竟然用一个盲人交换叛逃的贵族大臣。这不止是侮辱了贵族,还真是有眼无珠,以为那几个贵族等同于盲人啊!” 一名宋国大臣不识趣,火上添油的说:“我听说郑国人曾经去找赵武子,要求他交出叛逃的大臣侯晋,但赵武子拒绝了。他回答说:‘虽然郑国说的很有道理,虽然鼓励叛臣存在就是鼓励对君权的冒犯,但我当初既然做下了收容郑国叛臣侯晋的举动,现在就不能因为郑国回到了我们的阵营,就出卖被他庇护的侯晋,那是无信。 候晋现在是赵氏属下,如果我贪图你们的货物,交换所庇护的属下,那就是无义,外加无耻,无信无义无耻的人,还配生活在这个世上吗?’” 子罕感慨:“一莫做,二不休——我们既然当初做了,就不要怕承担后果。这么论起来,我们宋国确实无人,全国上下竟然看不清这个道理。而晋国得以崛起,看来并不是毫无原因的。跟赵武子比较,我宋国的大臣确实不如晋国大臣明智,以及敢于承担责任。” 稍停,子罕吩咐:“赶紧送师慧他们回国,这些人的存在,就是宣示我宋国的羞耻,我们不能明知羞耻,还要进行掩饰。” 宋国的动作很快,师慧才回到自己的宫内,几名行人便赶来,谦恭的告诉师慧:“我家执政打算送回你们这几位乐师,请大师收拾行李,立刻动身。” 也在此时,周王室的朝堂上,赵武神色从容的倾听着王室的音乐。他不太明白王室礼节,但在现代也见过宫廷音乐会,以及一些宴会礼节。虽然他对春秋礼节一窍不通,但赵武很淡定依据现代礼节从容的举杯祝祷,文雅的举起筷子夹着食物。对于演奏的音乐,赵武也恰到好处的给予鼓掌喝彩……他的举动让单靖公很尴尬,让周王室的大臣偷笑不止。 周灵王虽然顽劣,但好歹是千年贵族世家出来的,他脸上没有半丝耻笑神情,一直用欣赏的目光观察着赵武。周王左右低声向周王谄媚:“晋国是诸侯之伯,赵氏也曾经是王的大臣,论渊源也算是老牌贵族世家了,但赵武子的祝祷动作怪异非常,连‘食不语寝不言’都不在意。动不动就出声叫好、拍手称赞,虽然动作故意表现文雅,但基本贵族礼节都不懂,这样的人该只是个乡村鄙夫,晋国怎么让这样的人出任副元帅?看来晋国是无人了。” 周灵王虽然顽劣,但王室的顽劣跟齐灵公这个公室顽劣不同,他还保持着一丝王室的骄傲。 听到大臣的话,周灵王轻声斥责刚才谄媚的那位大臣:“人都说赵武子仁义,武子这是照顾我的面子啊。我身为天王,招待晋国的一个卿,已经是失了身份,赵武子用举止失措来表示受宠若惊,如此一来,晋国不会记录这次宴请,寡人这里也自然刻意忽略——这么做,对双方都有好处啊。 你说晋国无人,我看是寡人身边无人,以至于看不穿赵武子的深意……呀呀,晋国的人才层不出穷,寡人的身边却连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都没有,难怪晋国越来越强大。” 周天王这么一说,左右谄媚的人羞愧的退了下去,单靖公微微而笑,脸色恢复了从容。 宴会过后,赵武带领军队继续前行,他刚渡过黄河,迎面遇上了赵氏与韩氏的迎接人员。迎接人员中,以韩起之子韩须为首、赵武嫡子赵成为辅。韩氏首席家臣田苏,引领着韩赵两个家族下一代继承人上前,躬身向赵武、韩起鞠躬,自鸣得意的回答:“苏幸不辱命。” 田苏说自己幸不辱命,意思是说:韩赵二人出战在外,田苏顺利的维护了韩氏、赵氏的利益,使得赵武保住了副元帅的位置。而赵武保住了副元帅的职务,则意味着韩起将顺位升迁为上军将——晋国下一代,再下一代的执政权,将在赵韩俩家族手中轮替。 晋国新任命的八正卿顺序是:中军将、元帅、第一只执政士匄; 副元帅、第二执政、中军佐、大司马赵武; 上军将、司徒韩起; 上军佐、司寇荀吴; 下军将、中尉魏绛;. 下军佐、内史栾盈; 新军将、御史士富; 新军佐、司过智盈。 晋国除了正卿职位之外,还有一些职位高过大夫,但又比正式的卿位略低的官职,这种官职称之为“亚卿”。这次赵氏韩氏当家宗主不在国内,不仅赵韩二氏的利益得到保障,智氏的位置也没有受到威胁,田苏还为韩须及赵成争取到两个“亚卿”的位置,这就是韩须的田部史,赵成的武宫统领。 赵武与韩起都是聪明人,田苏所谓的维护赵氏与韩氏的权益,其实跟这两人的战争业绩密切相关,如果这次赵氏与韩氏联手,不能征服齐国,恐怕范匄会从中进行刁难。然而,谁也没想到,范匄带领的返程军队还没有穿过晋国的棘门,赵武那里已经完成了“破城”,这种显赫的战绩,让晋国第二才子范匄自愧不如,也让范匄打定了主意,今后晋国的军事将完成由赵武督导。他范匄主要负责行政上的事务。 范匄这么打算不是在退缩,在强调权力与责任的封建时代,无论赵武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最终荣耀归于范匄这个领导者,所以范匄放心让赵武主管军事,以便赵武能够为他的执政取得更大的荣耀。 范匄心中有了这种想法,那么田苏只要在背后稍稍运作,剩下的就水到渠成…… 对此,心中很清楚的韩起与赵武并没有对田苏挑刺,韩起首先上前,夸赞田苏:“人都说你田苏是国中罕见的智者,我韩氏有了你田苏,真是幸运啊。” 赵武拍了拍齐策的肩膀,也上前夸赞田苏:“当初我坚持在齐国临淄继续战斗下去,就是因为国内有了你田苏,我可以一切放心……现在看来,你田苏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田苏得意洋洋,他招手邀请韩须与赵成上前,这两位新进的晋国亚卿一起向两位得胜统帅鞠躬,以军礼参见:“副帅、上军将,欢迎两位得胜回国。” 赵武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是不满田苏刚才的态度。刚才田苏站在江岸边,用主人的姿态招呼韩氏与赵氏的继承人上前行礼,这让赵武有点不高兴,但韩起显然没有注意到田苏的做法违反了春秋礼仪,他也很得意的回身招呼:“齐大子光,过来见一见我的儿子,以及赵武的儿子。” 大子光默不作声的上前,先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二人,而后恭敬的向这两人鞠躬。 据说,韩须生下来的时候,即使在婴儿状态,嘴唇边毛发的痕迹很浓厚,故此韩起给他起名“须”。韩须目前二十多岁,长得英俊挺拔,但已经出现了大胡子的症状,下巴上胡须很浓厚——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韩氏家族,居然出现一个猛将姿态的络腮胡子大汉,这让大子光很诧异,他心中打了个转,深度怀疑韩须是不是韩起的种。 其实,赵武心中也存有这种怀疑,但春秋时,虽然对家族血统不如对家族荣誉看得重。但这样的怀疑说出口,就有侮辱对方家族荣誉的嫌疑,所以赵武只能把这个疑问埋在心里——现在,大子光也只能把这个疑问埋在心里,他接下来顺着韩起的介绍,把目光转向了十多岁的赵成。 韩须身边只有谋士田苏存在,赵成身边却有一大群同龄人,此外,陪伴他的还有两位成年人,一是东郭离,一是家族武士首领武鲋。这两人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站在一大群孩子当中,很显眼。
赵成确实还是孩子,十多岁的他脸上稚气未除,连竭力装出的那副老成模样,都显得非常幼稚。不过,齐大子光扫过一眼赵成身后的伙伴,立刻脸色郑重,再次向赵成重新行礼,口称:“齐国质子、大子光见过赵氏少主。” 大子光向赵成行了两遍礼,这一动作也引起了韩起的注意,韩起细细打量赵成背后那群伙伴,聪明的他立刻明白赵武的寓意,频频点头说:“看得出,这些人都经过精心挑选,十多个人十多个性格,有的非常跳脱,有的沉稳,有的精灵古怪,武子,你从哪挑出这十二种不同性格的人? 唔,我明白,你让孩子从小学会与不同性格的人打交道,这些人长大之后,将是辅助你孩子的得力家臣,有你在,再加以细心的教导,赵氏下一代的崛起,我眼睛就能看得到。” 赵武轻轻点头,随口说:“武宫统领的职位以前我担任过,赵成继续担任这个职位,无需专门花心思,这次回国后,我还打算拨付一个城市给成儿,让他开始学习管理城市。” 一次拨出一个城市来让继承人练手,如此豪奢的事情唯有赵氏能做到,因为赵氏目前已经拥有十座城市,领地封土面积甚至超过了二流强国郑国。 韩起听了这话,充满了羡慕,他试探的问:“我儿子的公职也不算什么,只是占住一个位子而已,要不然你也给我儿子一座城市,让他提前学习经营之术。” 赵武微笑着招招手,让韩须与赵成上前,田苏尴尬的举了一下步子,发觉赵武并没有叫他的意思,只好停留在原地,等待赵武召唤。 赵武把两位孩子召上前来,微笑着询问:“我的城市分为四类,这四类划分分别是根据不同的难度而制定,你们知道吗?” 韩须不知道,赵成在身边伙伴的提示下,回答:“我知道:甲类地区是民族状态复杂,垦荒工作刚刚启动,耕地面积不足百分之十的地区,这类地区需要很高的治理手段,前往这类地区任职,一旦被确定为工作合格,将直接进入家老的位置; 乙类地区为通商要道,这类地区统治基础稳固,但还需要大力发展商贸,刺激税收增长;而丙类地区是我家族中心地带,这类地区各项政策法规完善,百姓已经稳固的拥护我家族的统治,在以上两类地区任职,可以学到各种城市经营技巧; 丁类地区是官员的仕途起步城市,这类县城辖区小,人口单纯,在这类地区任职,可以学会初步的组织管理技巧,知道在县令官位上所需熟悉的行政手段,以及各种执政技巧……父亲是打算让我从丁类地区开始吗?” 赵武大笑:“我儿无需从丁类地区开始,你先去壶关吧,任壶关城守,那个地方既有丁类地区的特色,也有乙类地区的通商特点,等你把这两者融汇贯通后,就去丙类地区进行专业学习。有父亲我支持,你可以花一二十年的时间学习执政技巧。” 韩起有样学样的,要求:“通城地区类似壶关,让韩须去通城学习,我倒期望他多学习一下处理日常事务的技巧。” 如此商量完毕,韩起注意到田苏的尴尬,他召唤说:“苏,上车来,与我同行,咱们一起去国都履任。” 一个大贵族邀请自己的谋士同车,这在春秋是极大的荣耀——战国四公子信陵君曾用战车拉着毛公同行,春秋郑重其事的把它记录在历史中,认为它象征了信陵君的“礼贤下士”。田苏一番辛苦得到这份荣耀,他非常得意,兴奋的爬上韩起的战车,与韩起同行。 齐策本来就在赵武的战车上,他一直是赵武的车右。等韩起战车启动后,他低声向赵武抱怨:“田苏呼唤韩须与赵成,如同呼唤自己的仆人,身为下臣,怎么能这样?主上,是否需要我去责备一下他?” 赵武目视前方,嘴角含着微笑,嘴唇微不可查的蠕动着,轻声说:“别理他,田苏是个阴沉的人,这样的人留在韩氏,未必是韩氏的幸运。我刚才支开赵成,不让田苏陪伴,就是不想让赵成受到田苏的影响。” 齐策笑着点头:“少主还年幼,等他长大了,田苏也该老了。让少主到壶关历练,避开田苏的言传身教,等少主长大后,田苏或许已经无法对韩氏施加影响了——这主意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