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神降鬼
吴起恭敬地跪伏在地上,双手向前伸出,平摊开来,楚王将祭rou中流出的血淋在他手上。 吴起叩首再拜:“谢东皇大人恩赐!谢我王恩赐!” 楚王又将割下的那一小块rou赠予吴起,吴起恭敬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退了回去。 长鱼酒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能清晰感觉到昏暗的烛火在他鼻息间轻轻颤动,现在的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了。 紧接着,屈宜臼又从群臣之间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楚王面前,恭敬地叩首、屈膝、行礼、跪伏在他的脚下。 楚王又从祭rou上割下一小块来,鲜血顿时从鲜活的rou中喷涌而出,红艳艳的,令人胆战心惊。 众目睽睽之下,屈宜臼缓缓伸出双手。他的动作是如此迟缓,似乎有故意拖延之嫌。 长鱼酒一颗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了,体内的能量波动随着他的心绪起伏越来越剧烈,狂躁的宗师之力已然挣脱束缚,正肆无忌惮在他的体内疯狂流窜冲撞,只待寻求一个豁口,好让它从樊笼中挣脱而出。 这一刻,长鱼酒痛苦到难以自持。手脚都在疯狂地抽搐痉挛,他咬紧牙关坚持强撑着,不让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倒下。 黑暗中,云樗用力地握住了长鱼酒的手。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长鱼酒此刻所受的痛苦,但他坚信,唯有信念的力量才能给予长鱼酒面对一切的勇气。 屈宜臼跪伏在楚王脚下,缓缓伸出双手,手掌心向上平摊开来。楚王将祭rou上流出的血一点一点,淋洒在他的手上,他本就沾满鲜血的那双手上。 这一刻,就连云樗也紧张地屏气凝神,全身肌rou僵硬紧绷,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屈宜臼淋过了血,又恭敬地接过楚王的赐胙。 “臣屈宜臼谢东皇大人恩赐!谢我王恩赐!” 什么都没有发生,长鱼酒原以为一定会发生些什么,然而一切照旧如常。屈宜臼就这般慢慢起身,退回了群臣的行伍之中,平静得令人不可思议。 跪在百官之首的吴起也回过头来,狐疑地瞥了屈宜臼一眼。大概他也原以为一定会发生些什么,甚至可能以及做好了万全的防护准备,然而确实什么都不曾发生。 屈宜臼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人揣测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接着,阳城君又从群臣百官的行伍中走出,上前接受国君的赐胙。 “没事。”云樗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他肯定没这个胆子。” 长鱼酒见吴起的老对手屈宜臼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由长舒一口气。或许是他先前太过紧张的缘故,此刻忽然放松下来,竟觉得全身肌rou酸痛无比,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争。 “喘口气,歇一会儿。”云樗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柔声安抚道。 “多谢。”长鱼酒低声道。 “哎,我们俩谁跟谁啊!有什么好谢的?”云樗白了他一眼,神色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祭天大典尚未结束,我们还不能就此放松警惕。” 云樗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围观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凄厉尖叫。尖叫之人似乎正在经受极大痛苦,声音嘶哑而扭曲。尖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冲击着听觉,尖叫声充斥整片南郊大荒原,比阴风的呼啸声还要阴森恐怖。 “啊——” 是一个女人的惨叫,因为声嘶力竭而令人寒意顿生。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投到那个角落里,祭天大典被迫中断。正在行赐胙之礼的楚王和阳城君都扭过头,朝那个方向看去,就连高悬于王座上的尸祝桑柔也在往那个方向看。 须臾后,忽听得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降鬼了!降鬼了!东皇太一降鬼了!” 人群登时sao乱起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怎么降鬼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人们议论纷纷,讨论热烈,言谈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慌之感,那是对神灵、对未知天地、对超然力量的本能恐惧,如此清晰,无处可躲。 “快来人啊!我的闺女被鬼附身了!”一个女人忽然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原本sao乱的人群登时更加混乱了。 “快来个人救救她呀!” 大荒原上登时混乱无序到了极点,此时此刻,庶民百官已完全没了祭典之时井然的秩序。 随着女人这一声尖叫,人群“哗啦”一下往两旁散开,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痛苦地伏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发色枯黄,神色扭曲而痛苦。 少女通体焦黑如漆炭,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身上密密麻麻镌刻着数十玄奥晦涩的符文,好似受了天神诅咒后天神降下的咒语。少女时而咯咯大笑,时而又低声抽噎,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儿,听也听不明白。 人们看着眼前这个离奇诡异的少女,只觉得头皮发麻、如临大敌,两股战战,几欲逃离这个鬼地方。 “快救救我的闺女!她刚才明明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降鬼?被鬼附身?”云樗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用困惑的眼神看着长鱼酒。 长鱼酒沉吟了片刻,蹙眉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降鬼似乎与楚国本地的传说有某种关联。传说当天神对献上的祭品满意时,祂就会降下福泽庇佑众生,若天神对祭品不甚满意时便不会降福,而当天神对祭品感到极度不满乃至震怒时,祂就会降下小鬼,附着在凡人身上,使人成为小鬼的傀儡,以示惩罚。” 云樗不屑地摇着脑袋,嘴里咕哝道:“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作不得真的,更何况这传说还如此荒唐!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被鬼给附身?这不是明摆着来捣乱的嘛!” 捣乱! 长鱼酒心头陡然大骇,霎时间,他双手死死地抓住铁窗栅栏,两眼暴凸,飞快扭转过头去,忐忑不安地瞪着祭坛下的楚王和阳城君。 楚王的注意力仍然聚焦在那受了诅咒的少女身上,但阳城君已经转过了身子。在那一瞬,长鱼酒只看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没入楚王的心口,出手果断,毫不迟疑,精准无误地扎在心上,可谓快、准、狠。
楚王两眼向外暴凸,死死盯着那柄没入他心口的匕首,完全不敢相信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云樗几乎要叫出声来了。吴起陡然回身赶来支援,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淋漓鲜血从楚王心口源源不断涌出,毫不怜惜地染红他华贵的龙纹衮服,豆大的血珠沿着匕首尖端流下,一滴一滴,狰狞而凄惨。 桑柔陡然从王座上起身,炫目蓝光已经闪过,锋利的冰刃已然在手。 这一刻,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叮铃铃——” 铁链被长鱼酒挣得直响,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已经狂躁到了极点,体内的狂暴之力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已然蓄势待发,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将悉数喷涌而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剧烈地“怦怦”直跳,全身经络膨胀到了一种饱满的状态,一种超越人体承受范围的极限状态,超越凡俗的力量。 血色瞬间涌上了他的双眼,一双重瞳冷不丁变幻出妖异的紫色来,紫色与血色交叠在一起,妖邪如梦魇,只是交叠,却不混同。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不!不要啊!”云樗扒着铁窗失声大叫道。 吴起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祭天大典这样严肃正规的场合,臣子本不能随意将兵器带在身边,但吴起却不同。即便冒再大的险,犯再大的忌讳,他都会将剑带在身边,因为只有剑在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心里安全踏实。这是一种病吗? 人群剧烈地sao动起来,惊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弑君了!阳城君弑君了!叛变了!叛变了!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郢都城马上就要大乱了,我们快走吧!” “快走快走!” 百姓相互踩踏推搡着作鸟兽散,唯恐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波及到自己。不消片刻,祭场上已经空出一大片来。 “噌”地一声,阳城君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匕首。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一地,洒溅在圆形祭坛上,与猪牛羊等牺牲的血混杂在一起,血滴的形状呈尖利的锥子状。 血溅在阳城君狠戾恶毒的脸庞之上,就好像他的脸上忽然长了红斑点,密集的血点转而汇聚成血河,顺着他的脸一直流淌到下巴。血溅在赶来保护楚王的吴起脸上,染红他的眉眼,鲜红的血滴从他的眼角滑落,又染红他华贵鲜亮的衣袍。 吴起的剑转瞬已近在咫尺,阳城君麻利地挥起匕首格挡。 “当——” 一声清脆悠长的金属碰撞声,在郢都城上空激荡开来,余音袅袅不绝于耳,一圈圈和着阴冷的风,在头顶盘旋徘徊,不断向四周蔓延扩散。 匕首脱手飞出,转瞬间吴起的剑已刺入阳城君的咽喉,没有犹豫,也没有偏差,精准而狠戾,迅捷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