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黄金岁月
“那一日……你们应该也会在此地观摩吧。”桑柔迟疑着道。 “从这里望出去,一览无余。”云樗道,“吴起精心设计的局,我们不看都不行。” “哦。”桑柔忙不迭地低下头去,似乎显得忧心忡忡,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掩盖住了眼里的光。 “怎么了,桑柔?”云樗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啊……没什么。”桑柔忙乱地理了理云鬓,小声道,“吴起答应过我,等祭天大典一结束就立刻放我们出城,到时候我就能陪着你们云游四方、走遍天下了。” “好啊好啊!”云樗一双灵秀的大眼睛顿时神采奕奕,“咱们要不现在先讨论一下吧,到时候去哪儿玩?” 一想到祭典后等待他们的黄金般的日子,长鱼酒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轻快起来。 “我们往北走吧。”他提议道,“去瞧瞧传说中万里冰封的雪国。” “哪有这样的国度呀!开什么玩笑?”云樗嚷嚷着摇头道。 “那就去你的姑射山做客。”长鱼酒半开玩笑道,“到时候你的师傅和师兄们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当然不会!” “或者我们仨干脆就乘个葫芦瓢,从湘江的源头顺流而下,一直漂,一直漂,漂到哪处好景致就上去看看,如何?”长鱼酒又道。 “好啊好啊!”云樗灿烂地笑道。 桑柔也笑了。想到前方触手可得的黄金岁月,郢都城郊阴冷潮湿的大牢里一时充满欢歌笑语,仿佛融融春意照进冬夜长空,驱散万古悠长的寒冷。 桑柔温柔地注视着长鱼酒,忽然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轻声道:“阿曲,我想说的是……其实以后的路,你大可不必一个人走完。” 云樗也看着长鱼酒。 长鱼酒认真地点了点头,将双手穿过铁栅栏的缝隙,用力握住桑柔那一双冰凉的手。她的手很凉很凉,就好像不存在体温似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我答应你。”他轻声呢喃道,“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桑柔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清丽的脸上终于绽开许久未见的笑颜,如紫云英徐徐盛放,明艳迷人。 “别忘了你今日许下的诺言,倘若你敢抛下我一个人先走,我可是会追你到天涯海角的哟!” 长鱼酒笑了,“谁毁诺还不一定呢!若是你先毁诺了呢?倘若你抛下我一个人先离去了呢?” 桑柔腼腆地低下了头,小声道:“绝对不会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追我到天涯海角好了。” 长鱼酒笑了。他已许久未曾如此放松地笑过了,那一笑就好像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重负统统卸走了,整个人瞬间轻盈畅快起来。果然,平日里多笑笑还是有好处的。 毋庸置疑,他的过去是沉重的,家国离乱,谋权篡位,爱恨纠葛,生活动荡,生命时刻受到威胁,但随着天下时局风云变幻,过去的一切也终于成了过去,再不会回来。他的未来可以是轻盈的,只有无限美妙的风景和他深爱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畅快轻盈的欢歌笑语,那样美妙的黄金岁月,他思之如狂。 长鱼酒伸出手,轻轻抚摸桑柔白皙清丽的脸颊,仿佛要将她美丽的容颜永远镌刻在脑海中,直到地老天荒山河崩摧。冰冷的铁链发出刺耳冰冷的“叮当”声。 “咳咳!”云樗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喂喂!连这位铁链大爷都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人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他的感受?哼!小心我抛下你们两个自己去玩!” 听了云樗赌气般的玩笑话,长鱼酒和桑柔不由地相视一笑。 “那我们俩就一直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云樗不悦地小声咕哝道:“我回姑射山去!谅你们也找不到上山的路!” “回姑射山?”桑柔笑着打趣道,“那我们即便把整座姑射山掀翻了去,也要把你这小家伙挖出来!” “有师傅师兄在,你们俩还想把姑射山掀翻了去?”云樗嗤笑着瞪了两人一眼,“就凭你们两个家伙的功力,连我师傅的衣袍都掀不起来!” “可我们为何要掀你师傅的衣袍呢?”长鱼酒坏笑着道,“我们可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苟且不义之事呢?” 这下子云樗算是无话可说了。 “好吧,你们赢了,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不过我可要跟你们约法三章,你们到时候若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我就丢下你们回姑射山喽!” 桑柔的脸“唰”地红了。 “说什么呢你,小家伙!”她伸手在云樗脑门上弹了一下。 云樗还想跳起来反驳她,但管事狱卒已经过来了。 “时辰已到,姑娘请随我速速出去。” 桑柔向他颔首致意,彬彬有礼道:“有劳大哥了,我这就来。” 她最后看了长鱼酒和云樗一眼,美目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与不舍,纤长的睫毛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娇弱而凄美。长鱼酒淡笑着冲她微微点头。 “别怕,我们会在你身后注视着你的。” “要是怕了,就往我们这边看一眼!”云樗嚷嚷道。 桑柔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一般,她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道:“那……我先走了。咱们祭典后再见。” 她转身跟着管事狱卒离开了。在转身的那一刻,忧虑与不安又重新爬上她明艳又憔悴的面庞。 一声悠长的太息,在寂静而阴冷的大牢里响起。距离祭天大典仅有七日时间了。 十二月十七日。屈府。 秋兰丛生的堂上在举行某种隐秘聚会,雕工精致的朱红色窗门关得死死的,不让一点声音漏出去。 聚会排场盛大而隆重,堂上左右各摆一张长桌,桌边顺次而下坐一排人,他们面前摆放精致的菜肴和茶点,每个人都面色严肃,从穿着举止和相貌身形来看,都绝不是什么凡俗之士。 屈宜臼面朝两张长桌,坐在堂上正中央,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气魄,面容端**肃,威严不可侵犯。谁又会想到他曾对着申不害露出那般谄媚的神色呢? 这时,屈宜臼左手边第四个人起身道:“敢问屈先生,宗主大人到了吗?” 那人穿一袭黑衣,以黑布遮眼,形貌异常诡异,一看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屈宜臼闻言只是笑了笑,端起手边的香茗轻抿一口,这才悠闲地开口道:“宗主大人早就在这儿候着了。”
“已经在这儿了?”问话的那个黑衣人慌忙环顾四周,神色警觉,却并未见到一丝人影。 “敢问宗主大人眼下身在何方?在下为何看不见他?”话一出口,那人便立刻后悔了,因为毫无疑问他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才是当世顶尖高手具备的能耐。 好在屈宜臼并未嘲笑他的愚蠢,更没有厉声数落他,只是淡然地一边品啜着香茗一边道:“对于此事,诸位大可放心,到了你们需要宗主大人的时候,他自然就会露面的。” 屈宜臼话音刚落,一股巨大沉重的威压忽然在堂中弥漫开来,惊天的压迫力令得空间都起了褶皱涟漪,变得扭曲而虚幻。 “咯嗒咯嗒!” 茶碗在桌案上剧烈震颤,里面的茶水晃晃悠悠洒了大半,流得到处都是。 毫无疑问,那人当然是在的! 霎时间,满座宾客无不变色。千斤顶般的压力由上而下传递而来,压迫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屈宜臼站起身来,朝着堂上某处虚空恭敬地拱了拱手。 “宗主大人。” 就在一瞬间,那股强悍的威压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毫无踪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满座宾客不由长舒一口气,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以平复自己方才紧张压抑的情绪。 众目睽睽之下,屈宜臼转过身来,面向众宾客。 “今日屈府小聚,首先感谢诸位赏光莅临,买法家和我屈某人的面子。楚国于郢都南郊举办祭天大典,实属熊氏开国以来头一回,实不相瞒,此次祭典关系到我泱泱大楚的前途命运,意义非凡重大。诸位能够于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楚国祭天大典,这份情意我屈某人定会铭记心头,宗主大人亦会铭记心头。倘若各位能助我大楚顺利完成祭典,事成之后宗主大人必有重酬。区区宴席,无需过多讲究,诸位不必拘束,想说什么,大可一吐为快。” 宴席上沉默了片刻,忽见得屈宜臼左手边第一人起身道:“在下齐国田路,进城之前曾听说,屈兄想请我等在祭天大典上帮一个忙,在下很好奇,斗胆一问,究竟要吾等帮什么样的忙?屈兄可否说得详细些?” 这个名为田路的人问得很直接,以至于习惯于迂回的屈宜臼明显怔了片刻。这样直接的问题,让他始料未及,但他立刻用平日里一贯谦和的笑容掩去了面上的慌张。 “呵呵,没想到田兄问话如此直接,倒让屈某人有些讶异。不过也好,在座诸位都是江湖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开门见山倒也无伤大雅。既然各位对此事如此好奇,在下就不妨直说了,屈某此番邀请诸位莅临郢都,实乃希望诸位能……” 一袭黑袍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嘴角勾起的冰冷弧度宛如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幽幽寒光顺着刀尖流过,森冷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