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霸道
长鱼酒勾了勾嘴角,“假如我一定要知道呢?如果连这都不知道,我们又岂能相熟得起来呢?” “你在窥探我的内心。” 吴起的语气冰冷飘忽,捉摸不定,仿佛一把狠戾暴虐的刀锋,又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调笑,没有人猜得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不过长鱼酒毕竟也不是寻常人。 “哦……原来如此啊。”他摩挲着身侧柔滑的丝绸,幽深的眼眸中跳动着火光。 “窥探内心,不知我这番肆意妄为,是否……触犯了阁下的大忌?” “呵呵,对于其他人,这么讲一点都不为过。不过我想,你应该是个例外。”吴起从琉璃榻上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兴致颇高。 侍女从内房端来精致的点心,素萱娘上前拈了一块糕点,递到吴起唇边,吴起十分配合地张开了嘴。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暖阁里芳香四溢。云樗不满地嘟了嘟嘴,似是不满没人喂他。 长鱼酒微微讶异了一下,“这么说来……你只允许我一人窥探你的内心,为此我不能感到更荣幸。不过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还用说?因为我有求于你呗,所以你当下的一切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直到我替你办完这件事?”长鱼酒叹息着摇了摇头,显得十二万分地遗憾,“哎,还以为我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停!”云樗听得有些晕头转向,“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要办什么事?” 素萱娘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大概是觉得云樗这人很有趣。 “哟,小神仙!难道你的曲哥哥没把这事告诉你吗?”吴起轻浮一笑,伸出手想要捏捏他的脸,被云樗一脸嫌弃地躲过了。 “看来你的曲哥哥并没那么信赖你哟!” 云樗脸色顿时一僵,骂道:“关你什么事……” “他让我替他对付一个人。”长鱼酒道。 “不错。”吴起点头,“今晨卯时我已将此时事上奏新君,只待他过目定夺,不过他断然没有否决的理由。等国君诏书一下,你便可以收拾细软准备出征的事宜了。唔……我把大军开拔的日子定在这个月十八,你看如何?” “是个吉日,不过你不觉得时间有点紧么?” 吴起端起酒杯,痛饮一口,将酒杯重重扣在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倘若援军在两个月内无法赶赴西河前线作战,秦军至多三日就会杀到郡府,要不了十天便能尽取西河之地,到那时援军若要再试图力挽狂澜,已经晚了。战况比你想象的要严峻得多。” 长鱼酒一手托下巴,作思考状:“唔……既然如此,看来这忙我是非帮不可了。若是这块肥rou宝地被秦国抢走了,那我们尊贵的郡守大人岂不是要没饭碗了么?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樗偷偷地、蹑手蹑脚地挪到桌边,伸手,打住,抬起头,心虚地瞅了长鱼酒一眼,见他没注意到自己,趁机抓起盘里的点心,兀自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便忘乎所以,开始“啧啧”赞叹起来。 “这城里的糕点啊,果然比山上的精致多了。哎,此等美食,只应天上有啊,真是享受!” “哼哼!真有趣。”吴起勾唇一笑,“这么说来,你同意帮我这个忙,只不过是因为我?” “不然呢?”长鱼酒一挑眉,反问道,“难不成是为了魏国?三晋瓜分了我的土地,杀了我的女人,还不肯放过我。以德报怨?我可没那么好心。郡守大人也别多太心了,我不过单纯嫌你可怜罢了,怕你因为这事自砸了金饭碗。” “什么?你要随军出征?”反应向来慢人半拍的云樗忽然从一众糕点里抬起头,傻乎乎地瞪着长鱼酒,“是桑柔那日宣告的战事吗?你也要参战?” “呵呵,看来你还不是全无觉悟,我可爱的小神仙。”吴起调笑着,重新躺了下去。素萱娘走上前去,为他捶肩。吴起享受地闭着眼,不时捏过女子柔若无骨的玉手,放在手中把玩。 云樗忍不住红了红连,低下头轻声道:“不许叫我小神仙!呃……还有,我不是你的!” “行行行!我知道,你是曲哥哥的,不是我的。” 云樗恼怒地瞪了吴起一眼:“你这家伙,满口尽是胡话!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由于嘴巴里塞满了糕点,他的声音整个儿含糊不清,嘴角边上还沾着糕点的碎屑。 吴起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哈哈哈!我好久没有碰到这么可爱的人儿了,小神仙!真想咬一口,看看你是不是糯米做的。” 素萱娘也抿着嘴在一旁偷笑,琳琅耳环随着娇躯的颤动发出清脆碰撞声。 长鱼酒黑着脸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莫名不是滋味。这可怜又可气的小家伙,被人调戏了都不知道! “可以说正事了吗?”他不爽地问道。 吴起无辜地一摊手:“我要说的正事已经说完啦!你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随军出征,没有任何实质统领权,是么?”长鱼酒问道。 “你?”吴起怔了怔,道,“你打过仗没?还想带兵?” “还有我!”云樗也跟着凑热闹,“我要跟曲生一起去。” “随你!”吴起不耐烦地冲云樗挥了挥手,让他呆一边凉快去,然后神色凝重地转向长鱼酒,“关于这个要求……我想我没法满足你,毕竟你不曾有过任何作战经验。” “没打过怎么了?”长鱼酒挑了挑眉,“没吃过猪rou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么?” 吴起眼神一凛,“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吃猪rou!你以为看了几本兵书就能带兵作战了吗?兵法是种很微妙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它需要经验累积和长久的历练。你想要施展拳脚证明自己的才能,或者你有志于凌驾于他者之上,令千军万马为你所号,可你也要明白一点,你手中握着的权力越大,你所要承受的压力就越大,担负的责任就越沉重。” 长鱼酒沉默不语。 “这场战役至关重要,你可曾明白?战役的胜负直接关系秦魏两国在西河的势力划分,更关系魏国千秋万世的鸿图霸业,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你不替国君卖命,与魏国又有恩怨纠纷,当然大可以不在乎这个国家,但你不能不在乎这五万士兵!五万条鲜活的生命托付于你,你教我如何放心得了?” 屋内一片寂静。素萱娘站在一旁,不安分地拨弄着裙摆,狭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宛如翩然入梦的花蝴蝶。
吴起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两三缕墨发垂下,掩住了他深邃的眸光。 “哎……玩笑罢了,看来,真是我唐突了。”长鱼酒自嘲一笑,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法反驳你。我也承认自己某些鄙陋阴暗想法,我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更想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 “曲生!” “没什么,随便说说的。”长鱼酒笑了笑,转了个话题,“不过……我总觉得整桩事情从头至尾,我似乎都在被郡守大人牵着鼻子走啊,郡守大人是否对于此事已有个大致的规划了?” “哼!”吴起冷笑一声,啜一口酒,“你才发现?” 顿了顿,他又道:“按我的计划来,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选择。跟我走,是断然不会错的。” 长鱼酒见吴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莫名不舒服,“把你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这是霸道。” “呵呵呵。”吴起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轻笑声,“对,我就是霸道。这个人心不古、漫无王法的时代早已容不下高尚的天道与王道,尧、舜都作了古,礼与乐也早没了生长的土壤。如今天下,唯有霸道之剑方能治世。要知道,不见些血,老百姓是不会乖乖听你的话的。” “霸道?”长鱼酒不悦地眯了眯眼,“这就是你所希求的吗?以霸道治天下,令天下之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敢怒而不敢言,挥动霸道之剑刺入无辜百姓的心窝?” 公子击斜倚在雕栏边,看太阳一点点向西沉下。过不了多久,它又要落下去了,落到山的另一边去了。 “巧春!你把那个凳子搬过来!” “秋兰!把宫灯挂起来!” 宫人们忙进忙出,为张罗今晚的酒宴忙得不可开交,而作为宴会的主角,他却闲在这里,无事可做。 一个管事的宫人立在廊柱下,有条不紊地指挥其余办事的宫人。膳房里,厨子们也已经开始为晚上的宴席作准备了。俎豆,祭rou,脯酿,时蔬……由于还在先君丧期内,宴席没有太过铺张奢华,都是些清淡的膳食,一切尽量从简。 见此情景,公子击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少这些个宫里当差的办事效率还不错、能力够强,尤其为首这个,可以提拔。 不多时,暗红色的宫殿已被重新装点了一番,变得亮丽光鲜起来。哀悼先君的猎猎白幡被人扯下,换成绮丽缤纷的绸缎。到处是花团锦簇,一派喜气洋洋。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砌成一阶阶台阶。一盏盏七彩琉璃宫灯高高挂起,只待夜间盛放光芒。 身后忽地响起了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公子击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没有人能够不经通传随意进出他寝宫,除非田无择。 “公子。”田无择快步上前,冲他拱手行礼。尽管老人已经须发皓白,但眉宇见依旧存有一股浩荡正气,眉目清朗,精神矍铄,一双锐利的眼眸闪烁光芒。 公子击依旧没有回头。他负手立于窗边,落日余晖洒下,衬得他的背影高挑修长。 “夫子何时如此见生了?还不快快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