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关陕(20)
他正是惊疑不定,门外却是嘈杂连声,不禁厉声喝道:“外头是怎么回事?” 几个家仆跌跌撞撞跑进房来,却一个个是满头大汗,向他道:“外头来了几百个兵将,都是盔甲鲜亮,说是官家的御前班直,将咱们府前府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开听到此时,心中再无怀疑,急忙跪倒,向赵桓行礼报名,一切依足仪式。 赵桓含笑坐下,待他礼毕,便道:“此地不比朝堂,无须太过多礼,坐下说话吧。” 赵开看他神情很是欢喜,言谈举止也很随意,想来经过一番查考对自己很是满意。他心里一边思量着皇帝这样做法的用意,一边措词答道:“宰相在天子面前尚无坐处,臣岂敢。” 赵桓失笑道:“适才看卿断事,有经有权,很有办法,怎么在朕面前,就这么拘泥。” 他转头向薛强吩咐道:“来,给他搬椅子。” 赵开知道再辞反而不好,宋室虽有太祖撤宰相椅子的故事,不过后世帝王多半谦抑,大臣进见坐着说话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连忙又向皇帝谢过,便即坐下。 却见赵桓先不说话,只是拿过文案上残留的公文,细细阅览。 这当口康承训等人已经进来,看到皇帝和大臣说话,却也不便见礼,只带着几个蒙古百户,侍立在旁。 赵开却是闻到一阵膻腥气,他心中不满,觉得皇帝身边还留着蛮族做御前班直,太不成话。只是他城府深沉,不肯多话,脸上亦是古井不波,完全看不出情绪波动来。 赵桓细看过去,却见赵开的字并不是当时流行的瘦金体字,而是师承颜体,写的古朴苍劲,大开大阖。 他看看端坐不语的赵开,心中暗自一笑。 字能识人,饶是此人现下一副良善君子模样,其实心胸中自有丘壑,这一手字便出卖了他。 他忍不住先赞了一声,道:“好字!” 赵开忙起来来道:“臣的字怎么能称好,陛下和太上皇学字,论造诣比臣高明太多,臣惭愧。” 赵桓淡淡一笑,答道:“为君的,字写的好,画画的好,都不是好事。” 赵开顿觉愕然,却是不好接话。 赵桓又看了一气,终将那几份公文放下,展颜笑道:“卿的文字断事,干脆利落,果断刚毅,怪不得能将川陕的财赋理的井井有条。” “臣岂敢,人都说臣是理财能吏,不过臣却惭愧,川陕在臣手里,越来越疲弊,以此时的财力,供奉官府开支都很吃力,若是再兴军打仗,却是有些支拙不开。” “你也很为难,各地的情形朕都看了,都很困难。你能以十路地方,支应几十万人的物资,很是不易。” “臣惭愧。” 赵开到底跪下,向着赵桓行礼道:“虽然如此,臣还要奏明陛下,以川陕十路的力量,很难再支持大规模的战事。除非江西、荆湖、准南、广南等路都上缴赋税至此,不然,臣断言,两年之后,川陕可能生乱。” 他这样说,虽然是实情,却也有试探皇帝对远在杭州的九弟,到底是何打算的意思。 原以为皇帝必定着恼,甚至会斥责于他,却见赵桓微微一笑,答道:“暂且不会兴军,财赋的事,朕心中已有计较。” 他其实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现代的财政办法,却是左思右想,有的太过先进,不适于现代,有的缓不济急,很难迅速实施。而且他返回不久,根基不稳,有很多事不能太过cao切,唯恐落人口实。 至于赵构,他更加是不能急。 最少在表面上,他完全不能露出自己要设计对付这个九弟的打算,甚至无论人前人后,他绝不会指责赵构一句。 他也知道,赵开刚刚试探,也有投效自己的意思。 毕竟先回的关陕,西军将领看到自己亲临前敌,已经死心报效。至于首鼠两端,在赵构和他之间来回徘徊的,待此次回到西安,自然会加以料理。 至于赵开…… 赵桓微微一笑,向着他道:“卿之长才,朕已知道。川陕得力于卿不少,将来天下亦将得力于卿。” 说罢,起身又道:“既然来了成都,自然要见见知府,还有别的官员。此间事了,朕也就不再巡行了。” 赵开也急忙起身,一面在心里想着皇帝适才的话,一面劝道:“陛下微服巡行,虽然可以直观民情,不过太过危险。“ 赵桓近来已经很读了一些当时的皇帝起居注,听他这话,不觉笑道:“太祖当年也常微服出行,有大臣劝他,他说:周世宗当年听信传言,认为夺他天下的是方面大耳的,杀了不少,朕在他身边却一直无事,可见皇帝自有天命。” 赵开微微一滞,很想说太祖英武,皇帝不可与他相比。不过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帝王竟有勇气在战阵前擂鼓助阵,这话涌在喉间,却又咽了回去。 当下君臣出门,一起往那成都的知府府邸而去。 阖城百姓此时已经皇帝驾临,却是满城轰动,大街小巷涌出了数十万百姓,拥挤在赵开府邸四周。 成都驻防并没有禁军,只有一些厢军和扑火军,此时得了军令,急忙出来维持,却只能勉强在人群四周,挤开一道通路。 康承训等人满头大汗,向赵桓劝道:“陛下,还是等人群被驱散,净街之后,再去那知府衙门吧。”
赵开也道:“哪有陛下去见臣子的道理,还是将成都府的官员一并召来,就在臣府中见见的好。” 他们觉得害怕,赵桓却只觉得如此情形,却是难得之极。 他见了无数的官员、将军、士兵、还有被当成士兵的民伕,入西安时,有几万禁军和御前班直开道,所有的百姓都跪在道路两边,或是关门闭户,不得目睹天子的容颜。 而唯有在这样不经意的场所,突然爆发出来的情感,才是天下人最真实情感的体现。 宋室毕竟尚未失去民心。 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身躯站在道路两侧,尚在童稚之年的小儿,骑在父亲的肩头,小声的询问着什么。 赵桓站在高处,一眼看去,却只是黑压压的人头,先是吵闹,后来在厢军的喝斥下,已经渐渐变的鸦雀无声。 他止住还在劝说的康承训,自己先骑上侍卫牵来的白马,翻身骑上,策马先行。 见他如此,其余几百名班直侍卫不敢怠慢,急欲跟上。赵桓稍稍摆手,命他们不要跟的太紧。 看到他如此亲民,并不畏惧,城中赶来围观的数十万百姓,却有不少感情脆弱的流下热泪。待皇帝稍近一些,便一个个山呼万岁,俯首而跪。 赵桓面露微笑,却在这一排排跪倒的人群中,缓慢而行。 康承训等人相随其后,却是捏了一手的冷汗。 待到知府衙前,围来的人群终于被隔挡开来,四周跪倒的,却全是身着官袍的官员。 康承训终松了一口大气,亲自上前扶着赵桓下马。 他禁不住埋怨道:“官家此举,也太过冒险了。” 赵桓轻轻摇头,向他道:“承训,民心可用。朕要做的事太多,唯有让人知道,朕得天下士民之心,做起事来,掣肘会小很多。” 他心中一时激动,却是忍不住向这心腹近卫首领说了实话。 民心,真是一个很难揣测的东西。 历史上的成功者,很少有不会利用民心的。而在古代中国,擅长此道的君主,却是太少太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赵桓一路看来,再加上历史上对宋朝的评价,使得他对当前的局势已经渐渐有了明显的评价。下一步如何着手,已经有了一些腹案。 而在赵构未除,宋朝百年来习惯优礼士大夫的大环境下,如何更改积弊,痛下狠手,却也着实教他为难。 既然民心可用,那么就利用一下民心,将百姓捆上他自己的战车,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