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七十二贤人
阿九公主笑着说黄宗羲的文章或许有阿谀奉承之嫌。 吴应熊知道她是开玩笑,说:“我看他不像这种小人,太史公说,文王拘而演《周易》;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所以说,牢狱对有些人来说,是个思考的好地方。你看,黄宗羲的文章里,还反对单一的科举取士,主张使用多种渠道录取人才,以制度防止士族高官子弟凭借家族权势以不正当方式胜过平民,并建议丞相的幕府扩大录取对象,包括小吏,会绝学的,包括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的人才,还有上书言事者等。这正是本丞相下一步要做的事。还有废金银而通钱钞的币制改革主张,都很实在。” “这么看来,是我错了,黄宗羲确实是一位经世致用的难得人才。”阿九公主说。 圈定黄宗羲为招贤榜的榜首,吴应熊将招贤榜上的第二名给了三十一岁的顾炎武,从他的文章中,吴应熊看出,顾炎武于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都有研究。因为顾炎武自二十七岁起,断然弃绝科举帖括之学,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辑录其中有关农田、水利、矿产、交通等记载,兼以地理沿革的材料,学识比较广博。 顾炎武的文章,分“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赚钱论”四个部分,他针对以前南京的军政废弛及明末种种弊端,从军事战略、兵力来源和财政整顿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议,吴应熊看了,也觉得他的建议十分中肯。 在文章中,顾炎武提倡“利国富民”,并认为“善为国者,藏富于民”。他也提倡经世致用,反对空谈,注意广求证据,提出“君子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能于政事诸端切实发挥其利弊,可谓内圣外王体用兼备之学”。 顾炎武在文中还强调做学问必须先立人格:“礼义廉耻,是谓四维”。他在文中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说得真是太好了,这顾炎武也是难得的人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大明人人懂得这个道理,那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吴应熊对阿九公主说。 “天下兴亡,不仅匹夫有责,我们女子也有责。”阿九公主认真道。 “哈哈,确实,听说现在四川还出了个女将秦良玉呢。”吴应熊笑道:“你们女人将来也能顶半边天呢。” 说完,吴应熊继续看文章,在文中,顾炎武也和黄宗羲一样,从不同的角度对“私”作出了肯定,并在文中对公与私的关系作了辩证的论述。他说:“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以不能免矣……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 顾炎武还不讳言“财”“利”,在文中说:“古之人君,未尝讳言财也。民得其利,则财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财源塞而必损于民。” “想不到,明末中国就有如此思想的文人。”顾炎武的这些观点和吴应熊的看法一致,这些言论和西方哲学家约翰·密尔的功利主义思想基本一致,不过比密尔的观点早了两三百年。 顾炎武的这种利民富民和“财源通畅”的主张,以及对“私”的肯定,也印证了吴应熊对明末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萌芽的判断,吴应熊在江南推行新政的信心更加足了。 而且,顾炎武作为明末的大思想家,吴应熊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顾氏为江东望族。顾炎武过继给去世的堂伯顾同吉为嗣,寡母是王逑之女,十六岁未婚守节,白天纺织,晚上看书至二更才休息,独立抚养顾炎武成人,教以岳飞、文天祥、方孝孺忠义之节,他因为仰慕文天祥学生王炎午的为人,改名炎武。 顾炎武以“行己有耻”、“博学于文”为学问宗旨,却屡试不中。自二十七岁起,就弃绝科举帖括之学,开始撰述《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崇祯十六年夏,以捐纳成为南京的国子监生,他本来已经不走科举仕途,看了丞相吴应熊的“招贤榜”,才果断来参加选拔。 招贤榜的第三名,吴应熊给了三十三岁的方以智。从方以智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他对经、史、百家知识基础坚实,天人、礼乐、律数、书画、医药,下逮琴剑技勇,无不析其旨趣。 方以智确实酷爱自然科学知识,自幼塾中诵读之余,即好穷物理,曾谓“不肖以智,有穷理极物之僻。” 更难能可贵的是,明清之季,西学东渐,方以智一面秉承家教,以《易》学传世,一面又广泛接触传教士,学习西学,在哲学和科学两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他在崇祯十四、十六年已分别开始写作《通雅》与《物理小识》。 吴应熊觉得方以智也是一个难得的通才,可以大用。 而且吴应熊知道,黄宗羲、顾炎武、方以智等人忠肝义胆,在历史上也都是抗清英雄,可以重用。不像有一些人,学识不错,但人品不行,晚节不保,比如钱谦益、侯方域等,这类人吴应熊是绝对不会选入相府的幕僚。 吴应熊在选拔中,不拘一格,凡是有一方面的特长的读书人,他都选入相府,比如王夫之,他反禁欲主义,提倡不能离开人欲空谈天理,天理即在人欲之中,反对“生而知之”,在文中说,“耳有聪,目有明,心思有睿知。入天下之声音研其理者,人之道也。聪必历于声而始辨,明必择于色而始晰,心出思而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岂蓦然有闻,瞥然有见,心不待思,洞洞辉辉,如萤乍曜之得为生知哉?果尔,则天下之生知,无若禽兽。” 吴应熊尤其是看重王夫之的“人性论”,他在文中提出人性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同时,人性的形成不全是被动的,人可以主动地权衡和取舍,也就是说,好人也可以办坏事,坏人也会办好事。别看这只是认识论上的一小步,意义却很重大,因为中国人的思维,容易掉进一些概念的陷阱,认为人性总是好的。中国人总是期待出个圣人,挥一挥衣袖,告诉人们“天道”,提倡以德治国,这对几千年来的社会稳定功不可没。王夫之提出人性的好坏,取决于具体的环境和情景,这样就会让读书人摆脱那种非君子即小人,非黑即白的无意义争论。
此次选拔,吴应熊百里挑一,一共选了七十二人,定为新儒家的七十二贤人,在《新江南日报》上公布七十二贤人榜,以及他们的文章,宣布将他们纳入相府的幕僚团队。 夜深了,屋子里高高的火烛摇曳,柳如是得到新儒家七十二贤的名单,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子龙。 陈子龙的文章,也很不错,从明末的政治、军事、赋役等,谈到了农田、水利、学堂文化、典章制度等,并根据当时接触到的许多现实问题,表达了自己的主张,试图扭转“俗儒是古而非今,撷华而舍实”,不务实际的风气。他的文章“从历史实际出发,总结了明朝两百几十年统治经验,从中得出教训,用以改变当前现实、经世致用。尤其是农事,尤所用心。因为徐光启谢世后,陈子龙从其次孙徐尔爵处得《农书》草稿数十卷,日夜抄录,慨然以富国化民之本在是,遂删其繁芜,补其缺略,大约删者十之三,增者十之二,成了《农政全书》六十卷。 吴应熊在招贤榜中就陈子龙排在第十位,这让柳如是感慨不已,思绪万千。 陈子龙对柳如是来说,已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从一朝相逢到一夕离散,爱过恨过痛过,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放手了,回不去了,柳如是不想再去触碰那份心中的永远的痛——陈子龙的妻子张氏大闹她闺房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妻子张氏十分优秀,通诗文,工女红,且很会持家,倒不是那种因为爱吃干醋而反对陈子龙纳妾的人,相反她曾经替陈子龙纳了一个良家子,张氏反对柳如是的原因不外乎柳如是的身份,她是倡家女,自然不能入正经人家的门。 而其实在纳妾这方面,妻子的态度虽然重要,但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决定权,要是陈子龙非要纳柳如是为妾,也没人能阻挡,但陈子龙虽然他年轻时曾诗酒风流了一段时间,但是该去博取功时就会去,该抛下儿女私情时他也很毅然地抛下了。陈子龙并不是晏几道柳永那样的人,他的诗文依然是严正博雅的,他太珍惜羽毛,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一点的污痕,也绝对不会为了柳如是奋不顾身。 “也罢,过去了的记忆,就让它永远过去,抓不住的感情,就让它随风飘逝!”柳如是算是看透了男人,尤其再次经历过钱谦益把她送到宫中这一段,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下决心:”今后,要嫁就嫁一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或者哪个男人也不依靠,只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