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贾母女
唐僧师徒四人来到庄院前，迎面是一座雕梁画栋的门楼。猪八戒放下担子，擦了把汗道：“是个富贵殷实的人家，能吃顿饱饭了！” 猪八戒说着就要进去，唐僧制止道：“慢着，我们出家人要懂得避嫌，不要乱进！等一下，等他有人出来了，再去以礼求宿，那样才好。” 猪八戒心想：先前到庄户农家茅屋借宿的时候，没见要避什么嫌，现在看见人家富贵，倒是知道要避嫌了，要是他家一晚上不出来，我们不是要空着肚子睡草地？ 众人坐在门楼前的石头上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出来。孙悟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到门楼里去看。 大屋的大厅门是敞开着的，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大大的山水画，画上写着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横批，两边的金漆柱子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对联，上面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再看屋里，正中间摆着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着一个古铜兽炉，炉里焚着香，香雾缭绕氲氤，香几旁边放着六张交椅，两边挂着四季吊屏。 果然是大户人家！孙悟空赞叹了一声，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寻声一看：从大厅内后门里走出来了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 美妇看见了孙悟空在门前探头探脑，过来娇声娇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进我寡妇门里来了？” 一听是寡妇人家，孙悟空有些不自在，慌忙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去西天拜佛求经。一行四人，路过宝庄，天色已晚，来借宿一晚，请女菩萨行个方便！” 美妇听说是来借宿的，脸上带笑问道：“长老，还有三位在哪里，快快都请进来！” 孙悟空回头大声叫道：“师父！主人家有请呢！都进来！” 唐僧三人大喜，牵着马，挑着担，一齐走了进来，美妇走出厅来迎接。 猪八戒看见是个容貌美丽的女人，拿眼偷偷细瞧：那女人身穿织金绿丝袄，外罩一件浅红的马甲，系着一条鹅黄锦绣裙，脚穿一双高底花鞋，盘着时髦的发髻，斜插着两支赤金钗，耳环上吊着一粒红红的宝珠，打扮得很是艳丽，虽然已经是中年人了，但身段风流，更有一番少女所不能有的味道。 猪八戒看得眼睛发直，美妇假装没看见。他们师兄弟三人一个比一个丑陋，美妇也不以为意，欢欢喜喜地把他们请入厅房里，一一见礼，请四人坐下，转头对厅后叫道：“上茶！” 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秀雅少女，双手托着一个黄金盘子，盘子里有几只白玉茶盏，盏里的香茶冒着热气，散发馨香。少女来到唐僧四人面前，春葱般的十指纤纤捧着香茶，一一摆放在四人面前，又一一盈盈下拜，请四人用茶，然后彩衣飘飘地退下去了。美妇又吩咐准备斋饭。 唐僧观察着这户人家，但见每个人的言行举止尽显大家风范，只是所见的都是女流，不见男丁，不知为何。他双手行礼，问道：“女菩萨，请问高姓？贵地是什么地名？贫僧去西天拜佛求经，在贵庄前看到两条路，一左一右，请问去往西天是要走贵庄这条路，还是要走右边那条路？” 美妇浅笑回答：“这里是西牛贺洲，长老要去西天拜佛，走这条路就对了，右边那条路，再走二三十里就没有路了！” 唐僧正要开口致谢，美妇又接着说道：“四位长老，你们远道而来，小妇人心中欢喜，还有些话想说。” “女菩萨请讲！” “长老，请听小妇人慢慢说！长老们万里而来，真是天定的缘分，天命不可违，小妇人就不避讳，直说了：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公公婆婆过世的早，小妇人和丈夫守着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没有儿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前年又大不幸，死了丈夫，小妇人居孀，今年守节期满。 “田产家业虽然大，却只有我们母女四人，没有个男人照料。我们想去嫁人，又难舍家业。昨天喜鹊叫，今天就降下了长老一行人，刚好四人，小妇人母女四人，本就想招夫婿上门，长老四位，刚好相配，这是天赐良缘哪，不知长老们尊意如何”美妇人边说边看了看唐僧。 西牛贺洲的民风果然与东土不同啊，唐僧苦笑，装聋作哑，不敢开口。 贾氏以为他在考虑，又说道：“我家有水田三百多顷，旱田三百多顷，山场果木三百多顷，黄牛水牛有一千多只，还有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里还有八九年用不完的米谷，十来年穿不完的绫罗，一生花不完的金银。你师徒要是愿意入赘在我家，从此自自在在地，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比去西方奔波劳累强上万倍呀！” 唐僧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声，连斋饭也吃不成，借宿舍也借不了了。 师父没说话，孙悟空和沙和尚也就静静坐着喝茶，不出声。猪八戒也不敢说话，只是双眼转动放光。 贾氏看了看唐僧四人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出生，先夫比我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叫真真，今年二十岁；二女儿名叫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女儿名叫怜怜，今年十六岁，三个都没有许配人家。 “小妇人虽然长得丑，三个小女都还算是有几分姿色，刺绣女工也无所不会。因为没有儿子，从小就把她们当儿子养，所以也读了些诗书，晓得谱曲弹琴，也能吟诗作对。虽然是山里人家，但绝不是凡脂俗粉，应该也配得上几位长老。 “几位长老要是愿意，就请留下来吧！在我家做个家长，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不是比西行路上的饥寒交迫、晓行暮宿要强多了吗？” 唐僧禅心坚定，要他蓄发还俗，那是绝不可能的，贾氏的话语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种羞辱，可是如今在别人家里作客，想发作也不好，不出声也不好，一时间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 猪八戒在旁边听美妇的声音又好听，人又美，还说她的几个女儿比她更美，家里又这么富贵，一听要招女婿，猪八戒就心痒难挠了。 猪八戒当年入赘高太公家，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劳作，给高家挣下了一份家业，可高家却嫌他丑，要赶他走。如今这一家人既不嫌人丑，又不要辛苦劳碌，可以坐享家业娇妻。猪八戒心动了，他看了看美妇，美妇浅笑盈盈，容颜撩人。又看了看唐僧，唐僧像个木雕菩萨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猪八戒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左扭右扭的，好像有针在戳一样，嘴唇动了动，终于忍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上前伸手拉了拉唐僧：“师父！这娘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不睬？行还是不行，也出个声呀！” 唐僧低着头正在烦恼，听了猪八戒这话，心中火起，猛然抬起头来，对着猪八戒大声骂道：“你这个畜生！我们是出家人，怎么能见了富贵就动心，见了美色就起意，成个什么体统？” 猪八戒吓得一缩手，苦着脸退了回去，坐下来，不敢再出声了。 贾氏抿嘴笑道：“可怜！可怜！你做出家人又有什么好处？” 唐僧回过头来，平息了神情，正色反问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又有什么好处？” 贾氏笑道：“长老啊，等我把在家人的好处说给你听听。有诗为证：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蒭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唐僧是大唐皇帝封的天下大阐都僧纲，可不是浪得虚名，听了贾氏的话，回应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不愁吃，不愁穿，家人团圆，是好。但你不知道我们出家的人，也有一桩好处，也有诗为证：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贾氏忽然大怒道：“你这臭和尚，真不讲道理！我要不是看你从东土大老远的来，非要把你们轰出门去不可！我真心实意想招你们做郞，把这么大的家业送给你们，你倒好，不但不领情，反而出口伤人，说我在家贪血食，是个臭皮囊！你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你手下的人，难道也和你一样？要跟着你去受苦？去奔波劳累？我今天非要在他们里面招一个不可，看你怎么办？” 唐僧见她发怒了，心想且应付她一下，让她死了这条心吧。三个徒弟里，孙悟空是绝对不会去取妻的，唐僧故意把头转向孙悟空，问道：“悟空，你愿意留在这里吧？” “我老孙从小就不晓得做那种事，叫八戒在这里好了。”孙悟空当然不会留下来的。 猪八戒刚刚被唐僧骂了一顿，哪里还敢说愿意，但若是一口回绝，又有些不舍，想了一想，扭扭捏捏地说道：“猴哥啊！不要害我啊，大家从长计较！从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