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六祖出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慧能在宝林寺弘扬佛法十五年时光悠然而过……此时的慧能,已经步入了中年人生。 这十五年间,东禅寺同门师获悉慧能在宝林寺宣讲佛法,曾多次前来追杀。慧能只好又循迹于怀集、四会深山老林之中; 这十五年间,慧能在深山老林之中获悉他的娘亲百年归老,舅父和村中乡亲替他办理他娘亲后事;只是梁玉莲杳无音信…… 一天夜间,他照例在深山老林一间小小茅棚里静坐,忽然,外面传来飘飘渺渺的吟诵声: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慧能会心一笑,站起来,走到外面。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慧能自语:“春节到了,春天要来了,我也该出山了。” 慧能回到茅棚里,迅速收拾好装有祖师袈裟的包袱,出门深情地望了居住了大半年的茅屋一眼,直奔山外而去…… 慧能携禅宗衣钵南归之后,因为受到名利之徒的追杀,就在岭南四会、怀集、新州一带的深山之中隐匿了十五年。这十五年,是苦行的十五年,是修行的十五年,更是对佛之心法艰苦实践的十五年。 浮云天地阔,冷暖曷须争。智慧形骸外,心同死水情。 岭南春天来得早。远处的村落里过年的鞭炮声,催得野梅灼然开放,把一束大好春意尽情地抒写在茫茫荒野。慧能感到现身出世的时机已经成熟,沐浴着早春明媚的阳光,步出深山,来到广州。 广州是岭南最繁华的大都市,名流荟萃,商旅云集。当年达摩祖师泛舟来华,就是从这里踏上中华大地,播撒下禅的种子;而今,慧能也将从这里开始大张法席,广传禅法,从而使禅这一人类文明的瑰宝益发光辉灿烂。 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这一天,是正月初八。慧能看到法性寺(今光孝寺)高高的旗杆上幢幡高挂,迎风招展,心中一阵兴奋。 他知道,寺院里幢幡升起,五色彩带飘扬,是表示有重大法事活动;今天单升幡旗,则表示寺里有高僧讲经。 慧能随着络绎不绝的人流,缓缓走进法性寺。法性寺内,数枝红梅灿若繁星,暗香浮动,向人们传递着严冬已逝的消息。 寺中的戒台上,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冲着一棵菩提树跪拜顶礼,神色凝重而庄严。一位十七八岁名叫法空的青年禅僧跑过来训斥他:“婴行,你又犯疯病啦?放着大殿里的佛菩萨不拜,神经兮兮地拜一棵树干什么?” 婴行充耳不闻,顾自三跪顶礼,嘴里似乎还喃喃祈祷着什么。 法空口中说个不休:“难怪印宗大师给你取法号‘婴行’呢,看来,你永远长不大,还像个三岁的婴儿,拿着土块当馍馍。” 婴行顶礼已毕,斜了法空一眼:“你懂什么!” 法空说:“我是你的师兄,比你入门早,比你岁数大,比你听经多,自然比你懂得多。” 婴行一撇嘴:“大殿里的木鱼儿,比你入门早,比你岁数大,听经比你多,是不是比你懂得更多?一会儿课诵时,我们就别敲它啦,敲你的脑壳好了。” 法空张口结舌,吭哧了半天才说:“那你放着佛菩萨像不拜,拜一棵树干什么?” “师父说过,金菩萨不度炉,木菩萨不度火,泥菩萨不度水,我婴行是个大活人,要拜活菩萨。”婴行双手叉腰,说得理直气壮。 法空一脸嘲弄:“这棵树,是活菩萨?” 婴行不答反问:“我来问你,这是一棵什么树?” “菩提树。” “你既然知道是圣树,为什么不让我礼拜?” 法空大笑道:“佛祖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的,但他老人家是在印度尼连禅河之畔的那棵菩提树下,而不是在这棵树下。你拜它又有何用?” 婴行装傻充愣,故意问道:“此树是何人所植?” 法空的嘴角差点儿撇到耳根上:“哼,你连这都不知道?” “请法空师兄赐教!” 法空得意地说:“要说咱们这法性寺,不但是岭南第一名刹,而且天下闻名。早在三国时期,这里就辟为寺庙了,名为王园寺。凡是从印度航海而来的法师,或者从海路到印度求法的中国僧人,大都在这里落脚。多年以前,一位名叫求那跋陀罗的印度高僧飞锡驾临广州,在寺里建了咱们所在的这个戒坛。他预言说:250年之后,有一位rou身菩萨将在这里受戒出家。而这棵菩提树,是另一个高僧智药大师从印度带来的树苗,栽到了咱们这里的。” 婴行指指一旁的石碑:“智药大师栽菩提树的同时,是不是立了这块石碑?”法空点点头。 婴行说:“你自己细细看看,他在碑文中预言,170年之后,将有rou身菩萨在此菩提树下大开普度,弘扬无上佛法。你再看立碑的时期,仔细算一算,今年正是两位大师预言的活菩萨出现的时刻……”婴行忽然停住话头,双眼死死盯着什么。 法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慧能从容不迫地走进法性寺,似乎还别有意味地对着婴行神秘地笑了笑。 婴行的魂魄似乎被慧能的神态摄去了,痴痴的,呆呆的,直到慧能的背影消失,他仍在发愣。 250年前修建的戒坛依旧庄严,170岁的菩提树枝繁叶茂,绿荫遮地,高大参天。它们也在企盼着rou身菩萨的到来么?法空捅了婴行一下,说:“婴行,你又发什么呆?印宗大师今天要讲《涅槃经》,咱们快去听吧!” 法性寺大雄宝殿,红墙黄瓦,高大庄严,凌空翘起的飞檐,又显得格外轻灵飘逸。大殿外高高的旗杆上,五色幡旗迎风飘扬,把湛蓝的天空装点得格外生动。 婴行与法空来到大殿的时候,一些僧众与居士已经到了,他们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等待印宗大师讲经。好像是冥冥中受到了什么启示,小婴行下意识地向大殿东南角望去——那里,是男居士们应在的位置。果然,他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看到了那个平平常常却又十分神秘的人物——慧能。 婴行和法空按照僧腊,坐到了僧人们的最后一排,因为他们出家最晚。 印宗大师安坐在佛坛上闭目冥思。此时大殿内一片宁静,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到声响。忽然,外面一阵强风吹过,大殿前的旗幡剧烈抖动,猎猎作响。人们的目光自然而然追逐着声音向外望去。
大殿外面,五彩缤纷的幡旗在风的吹拂下,迎风招展,自由地飘舞,煞是好看。蔚蓝的天空,因它绚丽的色彩而生机勃勃;古老的寺庙,因它的曼妙飘扬而意趣盎然。 许多人都被这景象感动,油然生出许多感慨来。年轻的法空大概过分陶醉了,不知不觉中,喃喃自语道:“春风吹得旗幡动,赤橙尽染艳阳天……” 一个老年和尚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沉吟,呵斥道:“年轻人,一天到晚心随境转,只知吟诗作赋,禅机却一窍不通。什么风吹幡动,应该说是幡自己在动。” 法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的茫然:“你是说,幡自己在动?” “那当然。因为旗幡高挂,就有了飘动的可能性。所以,佛门之人不要被色彩和表面现象迷住慧眼。要知道,那不是风动,而是旗幡动。因为动性在旗幡上,而不在风上。” 年轻的法空觉得老和尚讲得不在理,却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憋得满脸通红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婴行替师兄打抱不平,站起来走到老和尚跟前,拿手在他眼前晃。晃得老和尚直眨眼。 婴行似乎很惊讶:“噢,你眼睛没有瞎呀!” 老和尚一脸愤怒:“胡说八道,我的眼睛好好的,啥时候瞎啦?” “那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动性在幡不在风!请问老法师,什么叫动性?” 老和尚说:“动性就是能够活动的可能性。这动性有的东西有,有的东西没。幡挂在旗杆上,有动的可能性,所以是幡动而不是风动。” 婴行冷不防使劲推了老和尚一把,老和尚踉踉跄跄,差点儿摔倒,样子狼狈极了,逗得大殿里所有的人呵呵大笑。 老和尚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种……” 婴行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装出大人的模样,呵斥道:“佛说,不恶口!一念嗔心起,火烧功德林。你修行多年,连这也不知道?怎么能开口骂人!嗯?”婴行一本正经,装腔作势教训老和尚。 老和尚吃了亏,反而输了理,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加重口气说:“你一个小沙弥,竟敢推搡老衲,是何道理?” 婴行嘻嘻一笑,说:“我想试试你,有没有动性。” 老和尚说:“人,当然有动性了。你看,人走路,他脚下的大地并没有动,动的是人。” 婴行指着他的额头说:“那么,刚才是你自己在动,而不是我推了你,你为什么骂我?” 老和尚语塞,悻悻地走远了一些,生怕不知深浅的婴行再次冷不防出手,再让他“自己动”一次。 婴行越发得意忘形:“无话可说了吧?如果没有风,旗幡自己怎么能飘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