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钥匙
东汉时候的年过得还是很热闹的。人们也因为年的到来，冲淡了这次牛疫的影响，还没出正月，洛阳城好像已经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不过穆维周这个年却没过踏实，自从他猜测那么多牛死去，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之后，他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住在牛场，精心照料着牛场中的牛。就算过年和元宵节刘炟和窦桃叫他一起到城里相聚，他也没什么心情去。人的心当真很奇怪，它可能很容易为一些身外之事影响到，这些事情或大或小，或者看来有关系，或者看起来根本与当事人不相干。然而一旦影响到了，它就成了一粒天底下最顽强的种子，人们也可能会因此走进死胡同，陷入执迷。到了正月底，牛场中又已经养起了五百头牛，而且有些看起来已经怀了小牛。望着那些健康的牛，穆维周和牛丞、军吏们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心中也产生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对于究竟是什么人会下了毒这件事，却始终萦绕在穆维周脑海，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经历的牛疫事件之后，二人对养牛的兴趣明显降低了，用窦桃的话说，她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自己养的牛突然之间就死去了，哪怕是可能。窦桃到牛场的时间少了，刘炟自然来的次数也少。加上二人过年一段时间的应酬往来，直到快出正月的时候，刘炟和窦桃往牛场跑的才勤快起来。 二月初二，现代中国“龙抬头”的日子，东汉时候还不是什么节日。穆维周记得小时候，一大家子人是要坐在一起吃猪头的。不过此刻，却没有这回事，不但此刻，十多年前那种团聚的情形就不再了。人们都争相融入那个凶悍的商品社会，谁家还会老老实实的养猪呢。不过穆维周还得养牛，而且今天的活计还不轻松，他和牛丞们要在今天完成最后一批牛的配种准备，以便明天完成配种。等这件事办完，穆维周约略觉得，因为他而损失近千头牛的过错，也算弥补了。 二月的洛阳乍暖还寒，牛场中的人们忙的热火朝天，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这些。 快到中午的时候，从洛阳城到牛场的官道上驰骋过来了两男两女四匹骏马。每个人都是衣着亮丽，青春洋溢，引得田中春耕的农人忍不住驻足观看。一行人直接进了牛场，愉快的朝正在牛栏中忙碌的穆维周一边走来。 “大哥，我们来了。看来今天又很忙啊？”说话的正是刘炟。 穆维周知道是刘炟，也没回头道：“这最后几十头得都检查一遍，明天好配。你先等会儿，我帮他处理完这头，马上过来。” “我虽然和你商量养牛，可还真没想到你会这般养法。这些事情让军吏们干就好了，你瞧瞧你，现在都和牛丞没什么区别了，哪像个六百石的官。”刘炟调笑道。 穆维周哪能和他解释自己的初衷，看着牛丞完成了检查，拍拍手转身道：“还什么官啊，一下子死了那么多牛，损失太大了。不过你放心吧，明天完事之后就不用忙了，不出问题的话，到了秋天，也能把损失弥补回来。那我心里也……咦，你怎么回来了？你们怎么都来啦？”等到穆维周装过头看太子时，赫然发现窦桃、刘衍都和刘炟一起来了，更令他意外的是，来人之中还有身着一身蓝衣的柳青萍，只不过看起来比几个月前稍显消瘦了些。 “是啊。怎么样，你这个牛倌不欢迎我吗？”柳青萍看起来很轻松的笑道。 “一见面就笑话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穆维周嘴上说的平常，心里却十分高兴，只是他不知道这种高兴应不应该表现出来，所以几句话说的听起来也比较平常。 “青萍姐昨天就回来了，不过她不让我们告诉你。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惊喜？”刘炟笑道。 “惊倒是有。”穆维周马上拿出调侃的语气道，“喜么，我都成了牛倌了，怎么还喜的出来？哈哈。” 柳青萍听了却没有笑，语意含幽的道：“还笑呢。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副鬼样子？！” 话说现在的穆维周确实显得狼狈的很。一头蓬乱的长发显然很久没有打理，原本白净的脸，也变得明显粗糙、消瘦。尤其是那一身布衣，段有些破旧，上面还沾满了泥土、草屑。 “啊……这衣服只有在干活的时候才穿，明天之后就不要了。穿好衣服在牛场做事，就把衣服瞎了。”穆维周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扑起的尘土腾起一股牛和草混杂的气息，让窦桃不由皱起了鼻子。 “哼，狡辩！你就是邋遢罢了。”柳青萍嗔道，“做事情虽然要用心，也不用这么辛苦吧？” 穆维周与柳青萍乍一见，感觉是有些话要说，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个月不见，心里到多了一分陌生的感觉。他望了望刘炟几人，笑道：“咱们别站在这了，到屋里去，我这几天学会了怎么烤野鸡，中午我露一手给你们看看。”说完带头往牛丞们平常办公的屋子走去。刘炟和刘衍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 窦桃走到柳青萍身边说道：“青萍姐，我之前也跟穆大哥说过好多次了，可他从来不听。” 柳青萍抿嘴一笑道：“他若是听了，倒是奇怪了。呵呵，走吧，咱们去看看他怎么烤野鸡。” “可是他那一身衣服也太臭了，一会儿还是让他换一件吧。”窦桃和柳青萍议论着，也往屋中走去。 穆维周进了屋，脱掉外边罩着的长衫，从墙上摘下两只军吏们前两天打回来的野鸡，开始烹饪起来。鸡的内脏和毛已经处理干净了，穆维周所谓的烹饪，就是将一些碎rou和香料塞进鸡的腔内，用湿苇叶在外面厚厚的缠上几层，又和了一些泥，把缠好的鸡裹住，然后就放在屋内的炭火上烘烤起来。柳青萍注意到，他里边穿的长衫，竟然还是半年前的那件，因为当初贾地在他肋下划破的那个口子还在。 穆维周一边弄着食物，一边问刘炟：“哎太子，调查下毒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据廷尉与HN尹那边的调查，牛场和东市的牛，都是因为有人下毒而死这一点能够确定，而且他们相信是相同的一伙人干的。”刘炟蛮有兴趣的看着穆维周弄食物回答道。 “你们真是的，见面就聊公事。青萍姐刚回来，咱们就不能来说点别的吗？”窦桃抱怨道。 “对对，咱们今天聊点别的。呵呵。”刘炟附和道。 穆维周看了看窦桃，又看了看柳青萍，低头道：“回来当然令人高兴啦，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怎么样，年过得好吗？” “穆大哥，你怎么总是这样。说的话听起来彬彬有礼，但为什么总让人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窦桃说道，让人分不清这话是在替柳青萍说的，还是再替什么人说的。 穆维周不知道窦桃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觉得故人重逢，确实让人由衷的高兴。但正如孔子说的那样，“发乎情，止乎礼”，他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更何况自己亲手给这几位好朋友做新学会的烤鸡，不就是自己亲近的表达了吗？想到这穆维周笑嘻嘻的道：“窦小妹，我不是在给大家做我的拿手菜呢吗？” “又青萍姐在，你又能有什么拿手菜？！”窦桃有些不怀好气的嘟囔道。 穆维周搞不明白窦桃为什么这样说话，他暗中向刘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想问问是不是谁惹着她了。刘炟撇撇嘴，也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柳青萍见了几个人的样子，只是微微一抿嘴，也没说话。到时刘衍，怕气氛变得尴尬打岔道：“嗯，我看穆兄这个鸡做的很特别，里外都有内容，想想都好吃，不如再多做一只啊。” 柳青萍听了马上接话道：“嗯，刘衍说的对，不如我也学着做一个，一会儿看看究竟咱们谁的手艺好。” 窦桃此时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忙道：“青萍姐那我帮你。咱们一定要做一个比穆大哥做的还好吃的。” 穆维周听了窦桃的话，不由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刘炟瞟了一眼窦桃，轻声说道：“好了，我们大家又团聚了，不如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啊？” 穆维周想了一下道：“今天恐怕不行啊，明天要给你看到的那些牛配种，怎么也得等我忙完明天哦。” 窦桃听了，在一边刚嘟囔了一句“就你事儿多”，就被柳青萍拦住了。刘炟听了穆维周的话，马上道：“嗯也好，两件事比起来，咱们一起吃饭还是小事，那不如就定在后天了。” 穆维周当然也愿意和大家一起聚一聚了，这段时间下来，他时间紧张地很，根本都没闲着，不过一想到牛场中的牛，那种因为自己乱说话而造成损失的愧疚感，又涌上心头。他只有把这些牛配种的事情做完了，才会解开这个心结。穆维周点头刚想说好，又马上转头望着窦桃道：“我没什么么问题，就看咱们窦meimei同意不同意了。”说着还嘿嘿一笑。 窦桃是昨天听说柳青萍回来的，当时她还诧异，怎么柳青萍怎么这么快就回到洛阳了。她屈指算了算，柳青萍在广陵恐怕都没待上一个月。今天早晨，她早早与柳青萍、刘炟等人，聚到一起，也是相当高兴。没想到到了牛场之后，尤其看到穆维周一副土里土气、脏兮兮的样子之后，心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恼火。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听穆维周问自己，暗中特意平静了一下心情道：“那有什么不同意，我巴不得早一点呢。” “那就这么定了。”刘炟听了忙道。然后一岔话题问道：“哎大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青萍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也不快了吧，你是不是走了快三个月了？”穆维周将包好的一只鸡放在炭火上，顺嘴对柳青萍道。 柳青萍笑着回答说：“什么三个月，都快四个月了！” 穆维周屈指数了数，柳青萍去年九月初离开的，现在二月初，可不是快四个月了。“哎呀，一下子过去了四个月，那时间还真快。”然后转头对刘炟道，“那你怎么和皇上说的？” 刘炟往前走了两步，望着埋在碳中两个黑乎乎的大泥团，先问了一句：“这能弄熟了吗？”看到穆维周满有信心的点头，然后道：“过年的时候我跟父皇说，青萍姐可以帮我们破牛被毒死的案子，父皇就允许了。呵呵。” 穆维周知道从广陵到洛阳，骑马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柳青萍若是昨天就到了，那路这一路走的倒是够快的，不由说了一句：“那我们的青萍公主路上一定很累，怎么样歇过来没？” 柳青萍此刻听到穆维周一句貌似关心的话，不由心中一热，平静的道：“路上还好，有时骑马有时坐车，所以也不太累。”说着话，柳青萍与窦桃也把自己做的那只糊好了，然后放到另一个炭盆里。 众人围着炭火，看着渐渐冒起热气的泥团，说着话。“哎，大哥，你现在推断这牛可能是谁下的毒？”刘炟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道。 穆维周看看刘炟，又看看她旁边正在拨弄炭火的柳青萍，心想定是青萍瞧出了什么特别的，刘炟在这明知故问呢。于是想了想道：“这个还真不好推断，之前我们不是考虑过，有好多种可能吗？怎么，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嗯。其实咱们之前讨论了很多种情况，却漏掉了一种可能，而且是很重要的可能。”旁边的刘衍插言道。 “最重要的可能？什么最重要的可能？”穆维周话是在问刘衍，眼光却投向了柳青萍。 柳青萍笑着没说话，就听刘衍道：“你说这么多牛死掉了，对谁最有好处？对谁最没好处？” 穆维周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对谁都没有好处，坏处的话……大司农、外边的牛丞军吏、甚至是太子本人……你是说有人想对太子使坏吗？”穆维周突然想起了那些宫斗剧，心里不免有些愕然。 “呵呵，这一点大哥多虑了。”刘炟笑道，“即便有人真的有这种企图，想离间我，以父皇的圣明，多半也不会得逞吧。大哥有没有想过，这个谁如果指的不是特定的人呢？” “哦？不是特定的人？”穆维周重复道。他在大一下半学期曾经选修过《心理学入门》这个课程，隐约记得老师曾经说过，所有的犯罪都有动机，而且实施犯罪的人一般都是犯罪后受益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会做出之前的推测。这会儿刘炟提醒他这个受益方可能不是具体的人，这倒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如果不是具体的人，那又有谁会因为毒死这么多牛而受益呢？穆维周看了看刘炟，见他一副期待自己能给出个答案的样子，不禁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