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她喜欢吃面
等舒王再见到老妪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老妪此时已经睡醒了,眼睛也有了一些神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舒王问李真一道:“睡醒觉以后,她又说了什么?” “回殿下,她醒来只说有些饿了,我马上派人给她安排膳食,又让别人通知殿下过来,卑职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舒王听了有些着急,倒不是着急回长安,而是着急这个老太太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毕竟自己在父皇面前已经提前确认了她的真实性,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在手,怎能不心急如焚呢? 舒王终于忍不住亲自问道:“老人家,你可是姓沈?” 老妪看了一眼舒王,然后又看了看李真一,然后说道:“是。” 舒王和李真一听了大喜,李真一马上追问道:“那您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老妪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舒王马上说道:“我姓李,叫李谊,是当今陛下的皇子,获封为舒王。” 老妪听了摇摇头,说道:“李谊?舒王?没听说过。” 李真一接过来说道:“您当然没听说过了,舒王殿下封王是二十年多前的事,您怎么可能知道呢。您还记得奴婢的名字吗?奴婢叫李真一,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女。” 老妪看着李真一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说道:“看着眉眼倒是有些相似。但她是个小姑娘,你不是。” 舒王听了老妪的话,对李真一小声说道:“这个老太太还是糊里糊涂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十年以前。别和她说这些了,你直接问她大明宫的旧事,看她知不知道。” 李真一从舒王的语气里,感觉到了舒王急于确认这个老妪就是沈太后的心理,心中不由得很高兴。因为由舒王确认这个“太后”的身份,如果将来东窗事发,主要责任也不在自己身上,以德宗宽厚的性格,再加上自己的次要责任,即使受到处罚也不会太重。于是,李真一继续问道:“我们已经说了,您还没告诉我们您叫什么名字呢?” 老妪说道:“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所以父亲给我起的名字就叫珍珠。” 舒王和李真一听了对视一眼,目光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惊喜。 李真一马上跪倒在地,说道:“奴婢李真一参见太子妃。” 老妪很自然的说道:“平身。”然后问道:“真一,本宫饿了,快去准备膳食。” 舒王愣了,他一听老妪自然而然的说出“平身”两个字,差点没和李真一那样跪在地上向这个“太后”行礼,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妪在受过严重刺激后,虽然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是在不经意间,还保留着当年的说话习惯。 李真一小声对舒王说道:“太后的家在江南吴兴,喜欢吃米,不爱吃面食,卑职特意让人煮了一碗粥和一碗面,一会看看她喜欢吃哪种。”说完,李真一又对老妪说道:“太子妃还记得您的家乡在哪里吗?” “谁能将自己的家乡忘了呢?本宫的家乡在吴兴。” 舒王听到这,心里已经确认这个人就是沈太后了,正想再催着李真一问她一些长安皇宫的旧事,正巧此时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了,上边放着一碗银耳八宝粥和一碗鸡蛋阳春面。 李真一起身接过来,将托盘双手递到老妪面前,说道:“太子妃,这里条件简陋,您将就着吃点东西吧。” 老妪说道:“本宫知道现在外边兵荒马乱的,能吃上一口粥就不错了,这碗面就留给你吃吧,本宫喝这碗粥就可以了。” 舒王一听,赶忙将粥从托盘里端出来,双手递给了老太太,说道:“您不吃面吗?里边还有鸡蛋呢。” 老妪说道:“本宫自小吃惯了米,不像你们长安人这么喜欢吃面食,留给真一吧,她是北方人,她喜欢吃面。” 舒王听老妪这么亲切的叫李彤史“真一”,又说出她是北方人,心中已经笃定认为这个老妪就是沈太后了,也学着李真一的口吻说道:“太子妃久居宫中,还记得哪些人和事呢?” 老太太一边用勺子喝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明皇不能太宠爱贵妃了…….杨国忠专权误国…….连我一个妇人都知道安禄山要反了……明皇偏偏不信……”说到这,她停下来将一口粥咽下去,又继续说道:“都走了,明皇(唐玄宗)走了,太子(唐肃宗李亨)走了,连广平王(唐代宗李豫)都没带上本宫就走了。” 舒王从老妪的话里听出了她内心极度的失望,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因为他曾听自己的母妃----韦贵妃说过,当年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玄宗急急忙忙就逃往西川,临行只带上了杨贵妃、重要的后宫嫔妃和亲王家眷一起走,根本顾不上沈太后这些身份平平的东宫女眷,最后叛贼占领长安,将这些被遗忘的女眷一起掳走,送到洛阳后,全部打入掖庭为奴,很多人最后都死在了那里,至今想起来仍让人唏嘘不已。 舒王收回了思绪,接着问道:“长安被叛贼攻破以后,您去了哪里?” 老妪听了默不作声,一口接一口喝着粥,直到将粥喝完了,才说道:“本宫去洛阳了,给他们洗衣服去了。成堆的衣服,洗不完不给饭吃,洗不干净也不给饭吃。” 舒王和李真一听了“太后”说的这些遭遇,都忍不住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险些就落了下来。 “太后,您受苦了!”舒王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您知道吗,父皇已经找了您几十年了!今天终于找到您了。” 李真一瞬间泪流满面,跟着说道:“是啊,太后,陛下这四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思念着您啊!” 老妪似乎听的有些糊涂,一脸茫然的看着李真一,问道:“为什么叫我太后?你们可知道吗,这可是僭越的大罪。” 舒王终于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对老妪说道:“太后,当今陛下,正是您当年的‘适儿’,我是您的皇孙啊!” 老妪听了舒王的话,似乎还是不明白舒王说的是什么意思,喃喃说道:“怎么可能,你们骗我,‘适儿’还是个孩子,太子和广平王还在,怎么能轮上他当皇帝呢?你们在骗我。”说完,两眼目光呆滞,双手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 李真一对这个假太后的表演十分满意,心中也对阿芙蓉控制人的巨大魔性有了新的认识,这个老妪只不过知道那瓶药丸目前在自己手中,就这么配合自己,看来她真的是怕自己不按时给她服用阿芙蓉。 李真一赶忙绕到老妪身后,用手轻轻抚摸着老妪的后背,对舒王说道:“殿下,看来过往的经历对她老人家的刺激太大了,她一提到这些就显露出焦躁不安和恐惧。我先给她老人家捶捶背,一会再去找您商议。” “不必了,本王认为她就是沈太后,现在就看李彤史能不能确认了。” “这个嘛…..从她的神态、容貌、言语来看,卑职也觉得她就是太后。不过,为了预防万一……..” 舒王一举手,打断了李真一的话,坚定地说道:“不必了,本王连夜就向父皇禀报此事,我们在这里稍做停留,让太后静心调理两天,然后就启程返回长安。” ……….
李泌的住所。 世子李淳将东宫派人带回的信息向李泌说了一遍:浐灞磨坊确实是当年大宦官高力士给拜在他门下的那些儿孙置办的产业,高力士考虑到那些年纪大的宫女和太监们,因年老出宫后不能自食其力,或者有人无处可去,这几座磨坊可以作为一个容身之所,靠他们在宫中多年的积蓄和磨坊的收入也能混个小康生活。谁想到李辅国掌管内宫以后,将高力士的势力同时尽数驱逐出宫。而且这些人在离开皇宫时,又遭到了守卫宫门的禁军洗劫,最后除了随身换洗的衣物,任何值钱的物品都被洗劫一空。近千人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投奔到磨坊,可磨坊的收入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所以这些太监和宫女们的生活相当艰难。这些人但凡家中还有亲人的都想办法投亲靠友去了,但最后还剩下二百多人要么家中实在没有亲人了,要么是联系不到家人,只能滞留在磨坊。老宫女们还稍好一些,靠给人缝补衣服和卖些刺绣还能有些收入。老太监们可惨了,别看他们在宫中当差的时候,见到宫外的人如何趾高气昂,可真丢掉差事以后再出宫,根本没人看得起他们这些阴阳人,连给人家当下人的都没人用。体力活他们这些老太监也干不了,所以只能躲在磨坊里一天一天的混吃等死。这些人当中,有两个人比较特殊,其中一个宫女叫高翠,是高力士的义女,另一个小太监叫高景超,是高力士的义孙。他们俩当年一起被高力士安排到东宫侍奉过沈后(当年的世子妃),出宫后因为无亲无故,在磨坊一住就是近四十年,二人一直姑侄相称,关系颇为和睦。两年前,高翠一个远在汝州的堂侄来长安做买卖,因为难以忍受宫市使的盘剥,卖了档口准备回汝州,临走之前到磨坊来探望她,见她年事已高,而且在磨坊过的又很艰辛,就带着她回了汝州。半年多以前,高翠托人从汝州给高景超捎来了一封信,信中说自己在汝州生活过的虽然不好,但是还能吃上饱饭,堂侄带着妻小长年在外做生意,家中就自己一个老太太给堂侄看着宅子,想让高景超到汝州来陪陪她。于是几个老宫女给高景超凑了点盘缠,高景超就去了汝州。可是,当太子李诵的人顺着线索赶到汝州高翠所在的村子后却发现,眼前已是一片残垣断壁,这个村子半年前已经被淮西叛军抢劫后屠村了,并且临走还纵火将这里烧为一片白地。 李泌听了马上问道:“殿下可知道当地是很多村庄被淮西叛军屠村,还是只有高翠居住的这一个村庄被屠村并烧了呢?” 李淳努力的想了想,说道:“这个信上倒没有说,待本王再派人了解一下。” “那殿下一定要让他们再认真走访一下附近的百姓,当时屠村的叛军是大股部队,还是不超过百人的小队,凶手穿的是淮西的铠甲还是便装,是白天还是夜里,这些都很重要。” “先生是怀疑这里边有问题吗?” “谈不上怀疑,只是东宫打探来的消息实在太模糊,老臣不能以此做出任何判断。” 李淳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瞒先生,父王这些年听从王叔文的建议,没有私下培植自己的势力。因此,父王可调用的人员极其缺乏。本王前几日回去将先生的意思跟父王说了以后,王叔文都认为用东宫有限的资源去寻找过去认识太后的宫女这件事不值,如果这个建议不是先生提出来的,包括本王在内,整个东宫可能真不会去调查这些人。其中既有担心找不到几十年前那些内宫人员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东宫的资源实在有限。” 李泌听了李淳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笑着说道:“殿下谨小慎微虽然是好的,但是如果小心的过了头就显得欲盖弥彰了,反而容易让人从中看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