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五颗星
德宗又让小太监将颜真卿找到了内宫。 不待颜真卿开口，德宗就先哀叹道：“鲁郡公啊，难道朕真的失德才招致社稷动荡吗？自河北削藩以来，本来梁崇义和李惟岳两个逆贼伏诛，形势一片大好。哪成想朱滔、王武俊二贼又相继叛乱，使河朔再陷战乱。朕好容易控制住河北局势，可他们又蛊惑淮西李希烈也起兵叛乱，难道朕想削平藩镇、重现大唐盛世的想法错了吗？难道天意真的不愿再眷顾我大唐了吗？”说到这，德宗还拿过手帕用力擦了擦眼角。 颜真卿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德宗说，但看到德宗怨天尤人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指责他了，因为眼下当务之急是需要让德宗重拾信心振作起来，一大堆烂摊子摆在眼前需要解决，只知道指责而不解决问题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他只好劝慰道：“陛下不要过分自责，天下事还未到不可挽救的程度。只要陛下停止苛政，取信于民，则民众必然心向朝廷。朝中还有很多功勋老臣可用，只要陛下能重新启用老臣并多听他们的意见，平叛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朕何尝不想启用李泌、韩滉等老臣呢？可是如今朕将先帝留下的社稷败坏至此，朕实在无颜面对那些故旧老臣呀。况且中原危急刻不容缓，先要稳住中原局势才是朕目前的第一要务。” 颜真卿一听德宗有意启用老臣，心中似乎燃起了希望，马上说道：“陛下不要着急，只要陛下能启用功勋老臣，他们必定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朕今日想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许州劝说李希烈，只要他诚心悔过，朕则既往不咎，不知道鲁郡公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朕。” 颜真卿马上说道：“陛下，李希烈为人刻薄寡恩，而且心狠手辣，此时派人去许州无异于羊入虎口。老臣劝陛下不要在对他抱任何幻想，只能以铁腕手段对待。” 德宗见颜真卿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马上说道：“朕当然对他不抱希望，朕已经安排了神策军刘德信带兵六千赶往襄城，唐朝臣及二千朔方骑兵也划给李勉统辖驻守汴州，朕还打算派哥舒曜再率兵五千去加强东都守备，周边各镇也已经嘱咐他们严防李希烈入侵，朕已经着手布局了。但关键是时间，朕需要一位老臣去拖延一下时间，万一李希烈要是能幡然悔悟不是更好吗？即便他执迷不悟，能替朝廷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也是大功一件呀。” 颜真卿终于明白德宗的意思了，这是想派自己去许州。他想了一下如今朝内的官员，既有威望又身居高位的老臣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称得上是“德高望重”，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恐怕眼前朝廷也没有合适的人可派了。想到这里，颜真卿朗声说道：“只要陛下同意尽快启用老臣并加紧布防兵力，老臣愿意去许州。” 德宗见颜真卿终于在自己的暗示下主动提出去许州，赶忙说道：“鲁郡公此言让朕着实感动，爱卿放心，朕马上就安排人把李泌找来，让李泌做宰相帮朕处理朝政。另外，朕一定将兵力尽速调拨到位，威慑李希烈，保证爱卿此行的安全。” …… 众位大臣听说德宗让颜真卿赴许州安抚李希烈的消息后十分震惊，纷纷到颜真卿府上劝诫，告诉他此行凶险，完全可以用年龄太大，体弱多病为借口推脱掉。颜真卿听了以后沉默不语，只是找来两张椅子左右放好，然后双手分别压在椅背上，双臂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在半空（类似于吊环靠臂力做十字支撑），然后缓缓落地，再用力撑起，反复做了很多次，做完以后，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老夫身体康健，并无任何疾病，此行如死在许州，必是jian贼所害。人固有一死，死于忠义，虽死犹生。诸位好意老夫心领了，还请各归本职，为朝廷尽心尽责。”（《唐语林》卷六记载：立两藤倚子相背，以两手掘其倚处，悬足点空，不至地三二寸，数千百下，虽老，气力壮健如年三四十人.......语：吾之死，固为贼所杀必也。） 送走众位大臣后，颜真卿挥毫给在外地做官的儿子写下“奉家庙、抚遗孤”的六字遗书，然后工整地叠好，与祖传的《颜氏家训》放在一起用布帛保存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颜府上下将颜真卿送出府门，正要上车启程，没想到朝中大臣早侯在门外，杜黄裳、武元衡等人举酒相送，颜真卿笑着饮下三杯送行酒，毅然上车与众人挥手作别…… …… 易州。 义武军进奏院传回淮西李希烈自立为王并占据汝州，朝廷派鲁郡公颜真卿出使许州安抚的消息，张孝忠马上找到李泌并告诉了他。 李泌听了很吃惊，埋怨道：“陛下为何如此天真，李希烈桀骜不驯，如今已经自立为王并公开反叛，此时还派鲁郡公去许州，岂不是割rou饲虎吗？”一边摇头又一边责备颜真卿道：“陛下执迷不悟，鲁郡公怎么也如此迂腐呢？” 张孝忠说道：“先生看可还有办法补救吗？” 李泌说道：“我立即修书一封给鲁郡公，然后麻烦张仆射赶紧派人去东都洛阳找留后郑书则，让他派人拦住鲁郡公，将信交给他，嘱咐郑书则无论如何也不要让鲁郡公去许州，务必等到我到了洛阳以后再说。还有，仆射和李大夫一起联名向朝廷上疏，劝陛下收回派颜真卿去许州的诏命。” 说完，李泌挥笔写信，写好后交给张孝忠派人送走，张孝忠马上派儿子张茂昭亲自骑快马直奔洛阳，然后自己又赶紧去写奏折，并让李晟与自己一起署名后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 李泌将李愬叫到自己的卧室，让绿云守在门外。 李愬看到李泌如此神秘，问道：“先生莫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李愬去做？” 李泌低声认真地说道：“如今天下形势纷乱，我和令尊等人已经年老，恐怕我们这代人不能帮助朝廷荡平天下了。当年老将军郭子仪病重之时曾向老夫提起公子，说公子年轻有为，将来可成为大唐栋梁。老夫此次到河北来，除了关心战事，也是顺便亲自看看公子。通过最近几个月的接触，公子确实赤心为国，而且尽得令尊李将军的治军真蒂。如今河北未靖，淮西李希烈又生叛乱，中原危急，如不能尽速稳定局势，恐造成社稷不稳。老夫不日将要离开易州，临行有一事想托付给公子，不知公子是否愿为大唐担起中兴的重任？” 李愬一听，马上抱拳庄重承诺道：“先生放心，家父自幼教李愬忠君爱国，承蒙先生垂爱，李愬此生必以中兴大唐为己任。” 李泌听了，不住点头，说道：“郭老将军果然有眼光。”说着，从身边的包裹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玉卦，继续说道：“老夫这里准备了一个玉卦，是个震卦。背面刻有北斗七星之一的开阳星，开阳星乃是北斗七星中的武曲星君，老夫见公子深谙军旅，翌日必将为我大唐领兵破贼。”说到这，李泌把玉卦郑重的交给了李愬。 李愬双手接过玉卦，看到温润如脂的玉卦正面赫然刻着“震卦”图形，背面除了“开阳”二字以外，还有曲折的花纹若隐若现，在左右边缘上还似乎有半个字，但是认不出是什么字。李愬捧着玉卦问道：“先生所言中兴大唐之事乃李愬生平志向，但是不明白给我这个玉卦用来做什么？” 李泌说道：“此玉卦共有八块，老夫准备送给八个人，包括公子在内，将来会有一个手持‘乾卦’的天辰星来带领其它七人完成中兴大业，而这也是你们之间互相认识和信任的凭证。切记千万不可在别人面前露出玉卦，时机到了的时候，天辰星会主动拿着玉卦找你们七人的，暗语就是岑参诗句中的两句，‘错落北斗星，照耀黑水湄，英雄若神授，大才济时危。’记住，只能等天辰星找你，你不可主动去找他。” 李愬**地说道：“先生请放心，李愬谨记在心！” …… 第二天，李泌向张孝忠和李晟告辞。二人虽然不舍，但是知道中原紧急，只能临行嘱咐李泌保重身体，李晟让儿子李愬扶着自己，强撑病体目送李泌的马车离开。 …… 东都，洛阳。 东都留后郑书则接到张茂昭带来的书信，又听了带来的口信，摇着头无奈地说道：“晚了，鲁郡公昨日一早就离开了洛阳，本官再三劝阻都没能阻止住，鲁郡公给本官的答复是‘事关社稷安危，怎可畏死避之’。按路程推算，今日恐怕已经到达许州了。” 张茂昭闻听此言，只得扼腕叹息。 …… 许州。 颜真卿手持诏书走进了李希烈的“帅府”，正襟危坐在大堂正位上等待李希烈前来听旨。 不一会，李希烈带着十几个身穿甲胄的年轻武士走进了大堂，一看颜真卿闭目坐在主位上，一个年轻人抽出佩刀冲上来，嘴里骂道：“老东西，你怎么敢坐在父王的位置上，我看你是找死。”说着，举起手中的刀作势要砍。 颜真卿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像两道利箭射向了李希烈，嘴里怒斥道：“大胆，你们这是想公开谋害朝廷命臣吗？” 李希烈被颜真卿的目光所摄，忍不住心中一激灵，赶紧对那个少年武士说道：“在鲁郡公面前不得无礼，还不给我退下！”说完，李希烈赔笑施礼道：“鲁郡公海涵，我这些义子不认识鲁郡公，不懂礼数，冲撞之处，还请谅解，我下去一定严加管教。”其实李希烈说完这一番话又有些后悔了，因为他忽然发觉这是自己的地盘，即便颜真卿是四朝元老，在平定安史之乱时也曾经威震河北，可是毕竟已经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他眼下不过是一个已过了古稀之年的老翁，如今自己已然自立为建兴王，天下都元帅，根本没必要再给他面子。想到这里，他口气变了，对颜真卿冷冷地说道：“鲁郡公今日大驾光临许州，不知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