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眼前之利
世子李淳听裴度这么说,不解地问道:“听先生之意,莫非不赞成父王的决定。” “太子殿下应放眼长远,不能只图眼前之利。依臣猜测,李希烈所描绘的空中楼阁恐怕将来很难兑现。” “先生担心李希烈言而无信?” 裴度见李淳的头脑还没转过这个弯,继续解释道:“人心难测,世子殿下难道就没认真想一想,这淮西兵变的幕后推手就是李希烈自己吗?” “这怎么可能?李忠臣在淮西胡作非为,惹得天怒人怨,众将士忍无可忍要杀掉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李希烈是李忠臣的养子,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忤逆恶行呢?况且要不是李希烈从中斡旋,李朝臣恐怕早就横尸在乱兵刀下了,怎么可能仅仅是驱逐出淮西而已。所以本王和其他人对这一点并不怀疑,恐怕是先生多虑了。” 裴度见世子在自己提示下都对李希烈没有质疑,也就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致决定支持李希烈了。于是继续耐心说道:“世子请想想,李忠臣经营淮西多年,虽然表面上依旧忠于朝廷,但是实际上与河北藩镇割据有什么区别?朝廷是否掌握藩镇无非是看能否控制其军、政、财这三项,可是淮西是什么情况呢?军队是他李忠臣自己就地招募的士兵;他不经过朝廷批准就自行决定官员任免,然后上报朝廷一个结果;应该上缴朝廷的租税这几年他一直找各种理由拖欠不交。除了没有公开抗旨不尊,淮西的做法与河北藩镇如出一辙。殿下再想,按目前淮西的现实情况,如果李忠臣死后,陛下能不能派一个人到淮西顺利接管这军、政、财三项大权?” 李淳听了认真想了想,说道:“恐怕不能。” “好,如果朝廷不能掌控淮西,那么淮西就有了世袭的条件。李忠臣膝下无子,最有可能继任的人选是谁?” “当然是李希烈呀!按先生的分析,李希烈本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任节帅之位,就更不可能幕后策划这场兵变了。” 裴度看说到这时世子李淳还没有察觉到李希烈可疑,只能继续分析道:“但是李忠臣心目中的继任者却不是养子李希烈,而是他的妹夫张惠光。李忠臣经营淮西多年,把张惠光从一个牙将提升为节度副使,可是原来他手下的士兵依旧掌握在张惠光自己手里,这还不算,李忠臣继而又把张惠光的儿子也提拔为牙将,顺便又分走了李希烈手下的一部分兵力。多年以来,李希烈的兵马使职务始终没有升迁,眼见着张惠光的地位扶摇而上,李希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怎能不心生怨怼呢?世子殿下同大多数人一样,之所以不相信李希烈敢做出忤逆犯上的事情,无非是他与李忠臣的养父子关系。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了权利做出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人还少吗?就以安禄山和史思明父子为例,当年安庆绪是不是安禄山的亲生儿子,不照样暗中勾结安禄山身边的内侍李猪儿杀掉了自己的父亲吗?史朝义也一样,让手下大将骆悦用绳子绞杀了自己的父亲史思明。所以,李希烈为了能得到执掌淮西的权利,绝对有幕后策划这次兵变的动机。今日李希烈主动向东宫示好,无非是希望借太子殿下的影响,让忠于太子殿下的大臣不要反对。臣猜测,李希烈暗中绝不止仅仅联络了太子殿下,还有舒王和宰相也必然是他处心积虑争取的对象。臣甚至斗胆猜测,他对陛下这一关,已经有了相当的自信觉得能够通过,否则他不会在皇宫以外还浪费这么大的力气。” 李淳听了裴度的分析,背上不禁丝丝发凉,但是仍旧不愿被裴度这种危言耸听的分析颠覆自己美好的愿望,只是喃喃地说道:“先生未免把人心看得过于丑恶,本王还是不相信李希烈为了权利会这样不顾人伦大义。” 裴度心寒了,自己苦口婆心的一番分析和警告,依旧不能扭转李淳先入为主的观点,只得无奈的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尽然殿下今日不相信臣所说的,那就用时间来证明吧。眼下李希烈为了自身的利益得失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恶行,恐怕他日也很有可能做出背弃君臣大义的不法行径来。”然后看着世子李淳,喃喃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愿臣今日的推测是错误的。” ...... 舒王府。 舒王把李希烈给自己的密信和礼单递给罗令则,罗令则草草看了一遍,心中暗想:这个李希烈还真会见人下菜碟,知道太子不爱财,给太子的就只是一封效忠信;知道舒王既贪财又想夺太子之位,那就钱财和忠心一起送,不禁对李希烈这个粗中有细的武夫刮目相看。 “既然李希烈已经主动向殿下示好,在下以为舒王殿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为自己争取一个藩镇作为外援。” “顺水人情?先生此话何意?”舒王问到。 “在下推测,李希烈目前必然已经胸有成竹,知道陛下会下诏正式任命他为淮西节度使,所提他才会主动跟殿下联络,无非是希望陛下在朝上议论此事时,殿下和手下官员不要出面阻挠。既然陛下的心意已定,殿下不就是做个顺水人情的样子给李希烈看吗?这样一来,既顺应了圣意,又无形中得到淮西的拥戴,何乐而不为呢?” 舒王思考了一下,问道:“可是一旦李希烈当上了淮西节度使,他如果背信弃义了呢?” “无论当今陛下同意还是不同意,李希烈这个节度使也是当定了。陛下同意则名正言顺,陛下不同意则拥兵自立。连陛下都不能真正控制的结果,何况是殿下您呢?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殿下即便在这一局押错了宝,于殿下又有什么损失呢?” ...... 裴度一早就来到了吏部,找到吏部司郎中杨於陵报到,讨要自己的告身(任命状)。 杨於陵上下打量了一下裴度,说道:“你就是裴度啊?你的告身在尚书大人手中,他吩咐如果你来了就等他散朝回来,他要亲手交给你。” 裴度一听,也只能在吏部等着了。 好在今天上朝事情不多,没等多久鲁郡公就回到了吏部。杨於陵马上禀报,说外调官员裴度在等候,颜真卿一听,马上让杨於陵把裴度带来。 室内只有颜真卿和裴度二人,裴度进门行礼,然后站在一旁。 颜真卿看着裴度,说道:“裴度,据太子殿下所言,是你主动要求离开东宫的。本官问你,是何原因不愿留在东宫呢?” “裴度不敢隐瞒。裴度蒙太师错爱举荐进入东宫,但是自觉才疏学浅,不堪重任,为不负太师和太子,所以主动提出离开东宫,为贤者让路。” “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本官问你,自你进入东宫,太子给你安排了什么重任让你感觉不堪呢?”
裴度听了,实在不好说自己这段时间在东宫一直无所事事,只能婉转说道:“裴度连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所以这段时间东宫属官一直在教下官做事的基本程序。” 颜真卿看着裴度说道:“你不必在本官面前掩饰了,你一定是在东宫不得重用,所以心中郁闷才提出离开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也要理解太子的处境,毕竟对你的人品、才学一无所知,虽然经本官推荐,但太子也不敢冒然信任你。哎,毕竟你官场初涉官场,还难以忍耐这种郁郁不得志的现状。好了,不说这些了,本官今天之所以亲自召见你,还是希望你到新的地点上任,除了知道做事以外,还要学会如何跻身于官场。” “裴度谨记太师教诲。” “好了,这是你的告身,拿着到京兆府长安县去报到吧。”说着,把盖好印章的告身递给了裴度。 裴度一听是把自己安排到京兆府长安县,知道必然是颜真卿为自己安排的去处,双手接过告身,深施一礼,说道:“裴度谢大人。” 颜真卿慈祥的看着他,摆了摆手说道:“去吧。” 裴度此时终于忍不住跪地低声说道:“裴度有一事向大人禀报!” “什么事?站起来说吧。” 裴度站起身,向门外看了一眼,然后颜真卿身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裴度知道太子要求大人在朝堂上对淮西李希烈的任命不要杯葛,但是裴度认为.......” 颜真卿听裴度把淮西的形势仔细分析了一遍,开始低头沉思,然后说道:“听你的分析也不无道理,但毕竟只是一种可能,还不能作为行事的依据。本官并非一味维护东宫的利益,李希烈此举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李忠臣受到驱逐也是他咎由自取。” 裴度一听颜真卿对自己的判断还是不能相信,知道李希烈这次肯定会得偿所愿,想要让颜真卿出面阻止已经不可能,临时只想到了一个亡羊补牢的办法,说道:“请大人务必多一分警惕。裴度猜测,李希烈的事情如果在朝堂上廷议之时,舒王和宰相如果也没有异议,就说明李希烈必然也暗中疏通了他们,那就证明李希烈左右逢源,此人并不可信。无论大人信不信在下的判断,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在陛下任命李希烈之时,大人务必奏请陛下往淮西多派遣官员来对李希烈进行有效的牵制。” 颜真卿听了裴度的话以后,心里也有些动摇,反复权衡后说道:“好啊,此举一下就可以检验出李希烈的忠心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忠于朝廷,他必然不会反对;如果他居心叵测,也可以有人在淮西监视并牵制他。”说道这里,颜真卿看着裴度不禁摇摇头说道:“你的心思确实缜密,却为什么不能忍受在东宫一时受到的冷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