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微风与吉凶
霍尚好游山水，有了闲暇就带着门人外出赏玩，随行的除了奴仆，还会常有数名歌姬。 这一天，霍尚告假数日，带着苏护和门人去小积石山游玩。因为秦王崇尚佛法，在小积石山中建寺造窟，经营数年来，那些招募来的僧人在山中开窟无数，建造的佛像亦无数，这些佛像或为菩萨，或为金刚，或为阿罗，或为揭谛，或为伽蓝，有的面目慈善，却也有的看上去狰狞可憎，寻常人见了除去几分敬畏，更多的则是恐惧，因此这里又被称为“鬼窟”。 鬼窟在枹罕城西南七十里处，一行人辰时出城，载歌载舞，游游逛逛，直到午时才到鬼窟。霍尚带着他们在寺里吃了斋饭，才在一名沙弥的引领下进了山。 大寺沟两岸的红沙岩上，洞窟层层叠叠，佛像林林总总，几条栈道曲曲折折盘旋而上。苏护见了，不由得感叹说：“虽然你们秦王才学不高，可是这些洞窟造得倒是十分精致。今日见了，倒也长了许多见识。” 霍尚听了哈哈大笑，“这些佛像都是我家秦王出钱建造的，你在它们面前说我王的坏话，不怕遭到报应吗？” 苏护朝着悬崖上的佛像看了看，又朝着身边的那些门人看了看，笑着说：“石人与门人，当无小人。况且，就算你们秦王知道了，他也不能惩罚一个说实话的人吧。” 周围的人听了，都跟着笑了起来。 “听说此地有十万佛，可属实？”霍尚看着小沙弥问。 小沙弥说：“阿弥陀佛，若论眼前的这些石刻佛像，不过千余罢了。倘若佛在心中，无穷无际，虽十万而不止。” “小沙弥果然会说话，不知你的佛法修行到了什么地步？”霍尚问。 “小僧入沙门十年了，到现在不过是个小乘，佛法无边┅┅” 小沙弥一边说着，一边带众人在山中游览。所过之处的石窟大多都已雕刻完成，可是越往深处，那些没有完工的石刻就越多，时不时的还会看见一些悬在峭壁之上的僧人手持斧凿正在忙碌。 当然，除了僧人，还有一些工匠，他们都把这看作是自己的修行。 不知不觉，一行人来到一尊即将雕刻完工的大佛跟前，只见这大佛面部圆润，细眉薄唇，双耳垂肩，身上半披肩袈裟，刻画得真是出神入化，栩栩如生，虽然还没有完工，可是那佛像处处流露着无比的庄严，让人望而生畏。一位白须老者正拿着凿子在佛像脚下干活。 小沙弥站在远处，对着霍尚恭敬的说：“司直大人，这位就是我们寺里的大禅师，他的法号是竺法蓝，是西域名僧佛图澄的弟子。” 苏护听了，心中一惊，关于佛图澄，他早有耳闻。当年前秦之主苻坚对此人多有依赖，凡有大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凭借这这位高僧的帮助，大秦天王攻灭前燕、出兵西拓、北取代国，建了半世的荣业。若不是他最后一意孤行以致兵败淝水，这个天下姓什么还真的很难说。当听说竺法蓝是佛图澄的弟子时，苏护对于眼前这位穿着粗布袈裟的长者多了些敬畏。 霍尚当然也知道佛图澄的那些事迹，可他对于眼前这位老者却并不以为然。 小沙弥又来到老者身边，恭敬的站在一旁，低声说：“禀禅师，秦王属下司直大人来此赏玩并学习佛法，望您指教。” 老和尚放下手中的工具，吹了吹手上尘土，缓步走了过来。老人额上的皱纹填满了尘土，脸上也满是沧桑，一团白花花的大胡子垂在胸前，他的确很老了，可那目光却又炯炯有神，其中不知藏着多少智慧。 竺法蓝将眼前一群人打量一下，又看了看众人身后的歌姬，笑着说：“秦国就要覆灭了，你们还有功夫来这里寻欢作乐？” 霍尚听了，冷笑一声，“山中老僧不闻世事，何以知之甚多？！” 老和尚干咳一声，说道：“老僧虽然久未出山，可是这天地玄机都已经显现在这天地之间了。你难道就没有听说过风角星算吗？自然之大，奥妙无穷，我只要感受一下枹罕城那边吹来的微风，就能占卜出其中的吉凶。”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何不向秦王说明情况？国家每年都花那么多的钱来成就你们的功德，而你们却不知回报，只是再这里说些风凉之语，难道心里就不愧疚吗？” 老和尚摇头说：“非我不语，是王不听。秦王广建佛窟，不为保社稷，而只图自己的长久安乐，这算是动机不纯。如此，虽十万佛显灵也难保这秦国的社稷啊！”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我们秦国是怎么覆灭的？”霍尚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问。 竺法蓝看出了霍尚的不满，却一点也不慌张，“内忧外患，国将不国。” “何为内忧？”霍尚追问。 “饥荒致民忧，兵败致将忧，骨rou相残谓之心忧。” “何为外患？” “至于外患，我想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秦国四面邻敌，而实力又最弱，早晚都会成为别人的盘中之餐。他们现在不出兵，并不是顾忌秦国，而只是对占领秦国后的形势有所担忧罢了。” “你这家伙出言不逊，若不见你入了沙门，我一定枭你首级。” “如果知道你会杀我，我就不会在这里等候你了。司直大人！”竺法蓝说完，拿起地上的工具，转身回到那尊佛像跟前继续雕刻。没敲两下，又回过头来，看着霍尚说：“三百日便是秦国的大限，不然的话，你再来找我，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好，那就三百日为限。秦若覆灭，我若苟存，那我就来此地拜你为师，死于尘世，遁入空门。哼！”霍尚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