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待兔

    远方的星云明灭，瑰丽华彩，如梦如幻。

    冷寂沉静的虚空，某一个奇点倏然张阖，訇然中开，晦暗光华喷薄而出，初时才仅儿臂，却也长贯十数公里。

    稍顷这亮度黯淡的光华盘结纠缠，扩张蔓延，虚空光影模糊，有如黯淡星云横弥星际。

    霎时间。

    暗影晦光交会，形成漩涡一般的力场，电浆蹿走，乍隐乍现，庞大的能量随着漩涡滚动盘旋于中央，力量汇聚，其中有物。

    光影闪烁跳变，急剧的强弱明暗变化无比复杂，幸而这一大片星域没有‘观察者’路人甲或者路人乙，无人发现这惊人的一幕。

    与之同时，还有另一层急剧跳变的诡异力场，以更隐晦的方式作用在这一片星域。

    一瞬间，星域深空仿佛虚化。

    不只是这一带的星域虚空，连带着远方那云霞明灭的星云、星系，包括近侧一片烟涛微茫的晦暗光影，都呈现为极其反常地波动，就象这整个星域都在瞬间化作了虚而不实的投影世界，如水中影月，如雾中隐花。

    有一线光芒，透照虚化投影的世界，冷如冰霜，飞射如电，仿佛如虚似幻的水光一缕折射。

    此时。

    那光从虚无中显现，拉得极长，贯破晦暗的光影，星域虚空中仿佛有“滋”地一声轻响，猛地震荡，晦暗光影扩张的势子一滞，随后猛烈膨胀。

    光影漩涡的中间，似乎有丝丝‘水流’或者‘云霞’给排挤了出来，然而又在漩涡力场强大力量的压迫下倒灌回注，旋出一圈又一圈的光影弧线，勾连在漩涡上，便如同巧手编织而成的藤编花盘。

    便在此刻。

    力场漩涡轰然崩解，光影暗雾，扭曲盘转，电火缭绕，俨然鬼域。

    晦暗的光，在星域虚空中聚合、滚动，一个模糊的巨大轮廓逐渐从星空背景中凸现。

    巨大的轮廓，无数闪亮的繁复线条，在光影里一层层蔓延开去，如同树叶上的脉络，从轴线扩展，分布到周围的空间。在无数线条构成的多维立体‘光线回路’之中，恐怖力场显化，宇宙中各种性质的能量化为五彩斑斓的夺目炫光，沿着光线回路注入，汹涌如无尽海洋，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最坚固的合金，可以让成千上万的宇宙生物瞬间灰飞烟灭，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光线回路的约束，被漩涡吸引过来的能量大潮轰然灌入那巨大的轮廓之中。

    仿佛一切光线在刹那间消失，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盖，纯粹幽深的黑暗，似乎能将宇宙星空吞噬进去，消蚀殆尽。

    一道光华亮起。

    下一刻，奇光连五色，宛如天外云锦垂落。

    宇宙震荡。

    巨大的鲨鱼，从虚无中游来，若有电火，环绕其身，光华如轮，变幻若霞。

    路易亲手培育出来的‘巨鲨’生命体，就在宇宙震荡的刹那，冲开空间的禁锢，翻滚、侧滑，如鱼在水中，动作顺滑，一气呵成，巨大的身躯灵动无比。

    从第三监狱星系，也就是从人们简称的‘三狱星系’离开，在路易看来并不是什么‘越狱’，而是‘未经允许私自离开’，他这倒不是玩弄文字游戏，各种文字游戏在人命关天的问题上毫无意义——目前托庇于西格公司旗号之下，激怒西格公司对路易并无好处。路易可以招惹任何敌人，但是他从来不想因此而连累家人和亲朋，而西格公司及其背后的利益集团，就是可以为此提供某种庇护的政治经济力量，至少诺顿家族到目前为止，尚不愿意为了与路易之间的私仇而跟西格公司直接碰撞，西格公司承诺保护路易所指定的家人亲友，使他们得以免受诺顿家族报复，这一点已经让路易满意，所以他现在只是暂时性的从三狱星系‘离开’，男人一诺值千金，一口唾沫一个坑，既然他对西格公司有过承诺，他就还得回来，正如他会在这时候抽身回联邦一样。

    当然，现在路易得承认，他之前还是小觑了西格公司在三狱星系的监控体系。尽管，西格公司的注意力都被‘炮灰战争’引开了，路易的‘开溜’计划落在仍未完善的三狱星系监控网中，也是步步惊险、步步危机，整整隐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最后好不容易才兜兜转转混了出来，也幸好路易在‘低可探测性’隐形技术上不惜工本，下了硬功夫、大本钱，否则以‘巨鲨’这么大的块头，真的是藏不住身形了。

    三狱星系整个监控体系的严密性，远比路易料想中的程度要严密。

    这除了‘巨鲨’的性能成长度，到目前为止还不够强大和全面以外，其实也跟路易的被刺杀事件有关。当初还未转化成【活傀儡】的黑格，能够‘轻易’地深入渗透到三狱星系以内的事实，让西格公司分外颜面无光，维克多事后便在西格公司和三狱星系掀起了一场内部大整肃，从而使得三狱星系监控体系的整个完善步伐，也比原计划完成时间要提早了很多，以至于远远超出了路易最大胆的估计。

    但不管怎么样，不管‘越狱’或者‘私自离开’的过程如何惊险，路易这‘开溜’计划成功了就是成功了。

    被路易当作座舰的‘巨鲨’生命体已经远离了域外殖民地，现在已经是身在联邦境内星域了，而距离他离开进士星的时间，也已经过去标准时间十五天，整整三百六十个标准小时。

    现在。

    路易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可能驾着‘巨鲨’直航于联邦境内。

    他的‘巨鲨’没有船籍，没有船级社认证，没有营运许可证，是百分之三百的黑船，在联邦运输署没‘户口’；而且路易本人也没有作为宇航船长所必需要具备的那一百几十本系列证书，当然最主要是路易目前没有【无限航区甲类船长适任证书】，【宇航职业服务簿】（宇航船员工作时间、船舶大小、航线长短的资历记录本）等证书，他不仅无法进入联邦各宇航港口合法停泊，若是碰到联邦政府机构执法他也无法自证‘清白’，铁铁的就是‘证照不全非法营运’了，若再加上因A级重犯的缘故，路易本人全套联邦身份证明文件已经全部封存在重犯档案里，他现在在联邦境内也是铁铁的‘黑户’；可想而知，如果路易直航联邦境内的话，将会是什么下场了。

    路易肯定不会使用西格公司提供的那几个真实‘假身份’资料，除非他脑袋现在进水了，至于其中原因自然是不说自明的。

    路易现在有一个办法，如果他不想被人当做被通缉的星际海盗或无户头的宇宙流民，不想被地下偷渡组织了解到他的去向，就得想办法在半路搭顺风船，偷偷混上一艘从某条航线上经过的正常营运班轮，只要他能乘宇航班轮到达联邦境内第一个目的地，再偷偷摸下船去拿到他几年前藏起来的‘假身份’文件，这样路易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另外一个合法存在的联邦人了——这实质上仍然是一种‘偷渡’入境，只是方式上有所不同而已。

    守株待兔，在班轮航路上等着，就这么回事儿。

    ***

    也许是伤了人品，也许是忘记了烧高香。

    已经是离开三狱星系之后的第二十七天，路易还在联邦边境星域的班轮航线上打转。

    这个死寂无声的鬼地方，路易早已厌倦，可他必须面对现实——十多天过去了，他还在这个星域。

    难道只能选地下偷渡组织多年经营的偷渡路线？

    离开三狱星系之后，‘巨鲨’经过多次空间跳跃，绕了一大弯，才跑到这条路易认为最适合他偷渡入境的班轮航线附近。然而悲催的是，十多天来却没有定期宇航班轮从这里经过。

    路易从航线上的‘热点’空间站链入联邦星际网格，这才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经营这条班轮航线的私营班轮有限公司因为劳资谈判久谈不决，班轮公司的全体工人集体大罢工，该公司的全部班轮航线都停运了。

    也就是说，路易计划虽好，却赶不上变化，在劳资谈判谈妥之前，班轮航线复工日期没有答案。

    除了真倒霉，还是真倒霉啊。

    换个人面临这个情况，估计差不多快要崩溃了。

    路易可能是宅在实验室太久，神经反射弧太长也太迟钝，眼下仍然老神在在，信心满满的在‘巨鲨’的实验室里研究各种技术问题。

    标准时13点过5分，前方有一颗巨大行星，路易所在位置看不到恒星太阳。

    路易的侦察型星际战机钩锁在不知名彗星的岩石上，与岩石融为一体，就象是乘坐着超速到每秒五点五公里的宇宙公共汽车。彗星上脏兮兮的宇宙尘埃黑得象煤炭，宇宙公交公司一定是忘了请保洁员，干活认真的大婶级保洁员在哪都是稀缺资源。

    路易仰头看向星空深处，沿着班轮航线换乘宇宙公交车的感觉就是‘太慢’，但有什么办法呢？该死的罢工，该死的资本家！

    希望能够碰上一艘该死的路过客船吧，或者来一艘武装巡逻船都好，路易闪过一个念头。

    宇航班轮定期航线的沿途，一般都比较安全，但在没有航线经过的星域，也许会有凶残的星际生物活动。

    一声尖利的‘声音’这时切了进来，宇宙空间缺乏传递音波的介质，但是能量的振荡，星际战机的主控智脑不会落下。

    星光闪耀的深空背景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盘旋下扑，声势极为惊人。

    那是一只很是凶恶丑怪的‘大鸟’，当然也许只是看起来象‘大鸟’的一个星际生物种而已。

    宇宙当中有鸟类吗？谁说得清楚呢！

    这只‘大鸟’的古老祖先，也许只是生活在某个行星上的物种，直到它的某一代祖先，成功脱离了行星摇篮的束缚，演化成为星际生物种——不管怎么说，‘大鸟’现在是可以rou身横渡星际的星际生物。

    很多生活在星际空间的物种都是宇宙的奇葩，太考究智慧种的想象力了。星际生物的起源比行星生物更为复杂多样，有的星际生物种甚至演化出了rou身【空间跳跃】的能力，强横无比，令人惊叹。

    这只‘怪鸟’，路易甚至在联邦的星际生物图鉴上都找不到来历。不过，它是狞猫小姐爱丽丝费尽心机捉来当宠物养的，并不是路易自己想‘溜鸟’打发时间来着。狞猫爱丽丝最近‘烦’得狠了，这条航线整天整天的空虚寂寞冷，啥人都没有，简直是连猫儿都抗不住了，不‘溜鸟’还能咋的？

    总之，‘怪鸟’是狞猫小姐的宠物，它并不是路易的宠物，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星光倏然一暗，黑影暴闪而至。

    怪鸟被黑影这么一扑，翻翻滚滚砸落到地上之时，已经距离路易足有一百多米，彗星上一片尘埃飞扬，而那黑影显出身形，分明就是路易的开化宠物爱丽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