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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 大西北

    过了一周,文若还不见母亲来接他回家,就问许阿姨。许阿姨被文若问了几次后,突然有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

    就在文若离开家后,还在坐在颠簸公交车上时,母亲已悬梁自尽了。她死了也不知道就是侮辱他的人,在劳改农场把文若的父亲再次关起来后,就来信给京城方面,要不要放回去。这人写了材料,罗列了一系列罪状,言之凿凿地写道:“现在都在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识分子到农村接受与天斗与地斗苦乐无穷的锻炼,城市里的干部也都上山下乡去了,你们还敢让****回城,这是你们的思想觉悟有问题,你们要加强学习,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好农民,好工人,好战士,好干部。难道你们还会再来信问要不是放****回来吗?”

    许阿姨忐忑不安地带着文若回京城,一路上看到情形让她毛骨悚然,她还是壮着胆,义无反顾地把文若送回家,还想看看文若的母亲。文若远远地就看到有人在他家门前大街上烧东西,他拉了许阿姨一下衣角。许阿姨坚定地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他们一接近家门口的火堆,就有人认出许阿姨。有人喊叫着:“这就是逃跑的许老师,抓住她,抓住她——”

    许老师没有跑,她已经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被扑上来红卫兵带着去学校批斗去了。

    文若的母亲死后几天才被找上门的红卫兵发现。红卫兵现场批斗了这个自绝于人民的懦弱的家伙后,由街道组织人送去火化了。是怎么办理手续的,文若长大后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家里的东西被拉到街头烧了,还清楚地记得,熊熊火光中,口号阵阵:“砸碎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让资本家反动派用过的东西,要和它们的主子一起化为灰烬——”

    文若家的门上贴上了封条,上了锁。他在后面“资本家的狗崽子”的骂声中逃跑了。

    文若跟着红卫兵四处游荡,四处奔跑,淹没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一天,他随着人流来到天安门广场。在一阵高过一阵的高呼万岁万岁声中,听到了天安门上的领袖们讲话。他个子太低了,怎么跳起来也看不到,最后他爬上前面一个人的后背。那人只是在喊叫也不理会他。他看到了天安门,但上面的人影像蚂蚁一样小,看不清模样。

    文若觉得挤在里面闷得慌,就挤了出来。在一个角落里,文若落下了泪水。他从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母亲让他好好保管的父亲寄的信,看着上面的地址,决定去找父亲。

    文若四处打听找GS省的红卫兵。他找到了一帮蓬头垢面的GS来的师生团队。十分殷勤地带着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让GS人感觉到了京城小学生的热情和见多识广。在“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北海里,一个带队的青年教师在歌声中,由于引颈高歌过猛,掉到了水中。船上的红卫兵们冒着小船颠覆的危险,拼命地向上拉,由于落水的老师穿着的大棉裤见水后吸得鼓鼓的过于沉重,怎么也拉不上来。还是在后面船上的文若高喊着:“把棉裤脱掉,救人要紧!”才让落水的老师没死在水里,虽然在他的老家想死在水里很难。

    这个穿着湿棉裤的老师对文若敬佩有加,言听计从。终于把文若带到了GS还不惜绕路把文若送到一个铁路线的终点。

    这是一个没有围墙敞开式的火车站,火车一来就会有一群群匆忙的人群,火车一走就空荡荡的。文若和称他为救命恩人的青年老师就要在这里分手了。青年老师给文若画了一张图,细心地像给学生上课一样讲得又细又生动。让文若很容易地就记着了他去父亲所在农场要经过的每一个村镇,理解了当时人的风俗,和向人问路,遇到什么样的人怎么称呼等等。最后,青年老师对文若说:“小同志,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但是……但是,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还要分开到五湖四海中去。祝你一路顺风!”说完用手擦擦鼻涕,又紧紧地握了握文若的手。

    文若走很远了,又转头回到火车站,找到等车的青年老师说:“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做个纪念,希望你收下!”青年老师接过文若送给他的洋娃娃,流着泪说不出话。文若说:“革命同志,要流血,流汗,不流泪!”

    青年老师望着文若背着一刻也不离身的包裹的背景,昂首阔步向远方走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文若一路着“地图”,又向遇到的人打听核实着一站一站的地名,走了五天,在广袤的大地上终于出现一个四周带着铁丝网的农场。他走到大门口,看着大门口挂着的大牌子,掏出信封对了对,确定无疑了,长出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文若的父亲在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了他母亲寄来的一个很重的包裹。包裹里是他母亲多年来珍藏的他父亲的东西,还有长长的一封信。信里都是回忆。回忆像一条无边的海洋,吞噬着他的心。他预感到家里出了大的事情,在一个黑夜里,他逃了出来,半路上被农场的卡车追上,拉了回来。这是他第一次逃跑,也是他第一次反抗。他哭喊得很厉害,农场保卫部门,不得不把他双手反铐,带着重重的脚镣,关进了一个小屋里。

    文若站在他父亲面前时,父亲久久凝望着他,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泥塑。文若掏出信封里父亲的照片,递给父亲,说:“爸爸,这信里还有你给我起的名字。父亲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抚摸着他的头说:“文若……文若,你真是文若……”

    文若有个农场的工人让文若住在了他的家里。一晃要过年了,农场里也开始了批斗,有农场干部也被打倒就地成了劳改犯。

    和文若父亲在一个监舍里,有个南京发配来的****叫康民,是个水利专家。他去年就给摘了****的帽子,劳改农场联系他原来的单位,想给他开据组织关系。南京方面说:单位正在闹革命,牛鬼蛇神还处理不过来,那有时间管什么****,你们看着安置吧。

    劳改农场无奈就把他安置成劳改农场的工人,就在康民绝望的时候,南京上层来了信函,调查他的下落。劳改农场以为又揭发出来康民的罪行,要重新批斗加罪,还要整理编写康民的罪行材料,过于麻烦,就回函说:人已经改造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有用的人了,在这里成了工人,安家落户了。南京方面来函说:那太好了,赶快落实他回南京的事宜,南京以前建一个水利工程,现在要维修,可没有人懂,领导想起了他。但是你们这是太浪费人才了,怎么把一个专家当成工人使唤呢,虽然他不是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是在旧社会读的书,学的知识,但他是在新中国发挥了才干,如果在旧社会,他哪有发挥才干的机会呢。劳改农场的人骂道:“送进来是你们送的,送回去你们不要的也是你们,现在用着了,又说我们浪费人才。知道浪费你们别送来啊,你们明明知道这里荒漠,我们也不能让他给挖一条河吧,他再是水利专家,还能给我们挖出来个长江。不当农场工人种地,能干什么事。”但这样骂语没形成公函发给南京方面。

    文若的父亲知道康民要回南京的消息,就打发文若去几十里地的一个小镇上,买瓶酒,点心还有一块熟羊rou。

    晚上带着文若,来到康民的宿舍。

    康民拍了拍文若的头说:“这小子,有出息,一天能跑五六十里路。”又抱怨着说:“唉,这么远的路,你也放心让孩子去,万一有点啥事,你……”

    “唉,康工,孩子不就是自己找来的吗?放心吧,孩子以后比我有出息。”

    康工也高兴,文若父亲看起来也很高兴。这可能是他们多年来最高兴也是最丰盛的晚餐了。

    文若的父亲本来就喝不酒,在这物质困乏的年代里,在这大西北的荒原里,那还能喝上酒呢。

    文若的父亲一定要敬康工一杯,还让文若一起端杯,并非是让文若喝下,只是表示敬意。康工说:“说说就行了,还能让真喝。”

    “这杯一定要喝,以后就是一辈子不喝,这杯也要喝。”

    文若的父亲显然一杯酒就喝多了。

    文若的父亲说:“康工,我有个想法,也是请求,不知道说给你听后,会不会增加你的心理负担?”

    康工说:“你说吧,我们生死一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文若的父亲说:“你这次一定能出去了,上边来人好多次了,看来很重要。”

    康工说:“修水利是好事,是人民的事,我们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得为人民做事啊!”

    文若的父亲流下了泪,突然给杨跪下了。康工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不知道怎么他也跪下了,痛哭起来,十多年的被人斗与荒漠斗,也没有让他使他们真正的低下头。

    康工说:“起来说吧!”

    文若的父亲说:“我说完再起来。我的请求可能太高了,我想,我想你出去时把文若带上,给你做个干儿子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在这儿也不成了犯人了。”

    康工说:“我答应了,家里再苦,也就是多双筷子,只要你觉得不会委屈孩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