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蒙古族状元
“崇绮。。。嗯。。。”以载治的主子兼小人心态,他当然不会相信现如今真有什么够份量人敢上这种折子,而是当即下意识认为这是杜文在有意推脱此事。但是当他听到杜文接下来嘴里吐出来的这个人名字后,顿时态度大改当场长吸一口气在心里暗暗点头道,“不错,此人确应有心上这个折子!也的确比自己更适合也更有能力找人来上这个折子!” 崇绮,字文山,蒙古正蓝旗人,现已抬旗至满洲镶黄旗,爵位是三等承恩公,官居吏部侍郎,正二品。此人正是大行皇帝皇后阿鲁特氏的生父,也是大清开国以来唯一的蒙古族状元。现在他女儿在宫中地位尴尬,生死两难,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当然不会不清楚,所以他理应有心上这个折子。而他的状元出身,显然也更容易找到比杜文更合适的清流笔杆,来上这个折子。 这当然是绝佳人选!可人家为何至今都没动静呢?载治当即就大大方方地把这问题奉送给了杜文。 “王爷,”杜文不慌不忙回答道:“崇绮大人之所以一直没动静,依属下看,这是因为他一时间没想到借他人之手来上折而他自己又没有那个底气勇气上,绝非他本人无意上此类折,但是如果我们现在给他点底气勇气再把借他人之手上折的主意,设法通告与他。。。” 杜文蓦地目光一正加重语气道:“王爷!我想崇绮大人一定会全力促成此事!” 这个。。。载治眼睛一眯摸着下巴好生品味了一会,很快又提出个新问题。 “可现在会有人甘冒身家性命之危上这个折子吗?”载治脸上无不担心之色。 崇绮有心上折,这点虽然应该没啥疑问,不过这位蒙古状元本人却断不会也不可轻上此折。因为他是大行皇帝的老丈人兼大舅子,也就是当事人,要避嫌。至于这位蒙古状元在清流文士中的人脉,载治虽然知道比自己宽广多了,不过他当然还是有点担心。千古艰难唯一死,这道理载治当然也是知道的。 原来你知道上折人有身家性命之危!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杜文忍不住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然后才很有把握地回话道:“会有!” “哦?”载治眼中当即闪烁出迷惑不解:“何以见得?” “四个字,”杜文胸有成竹地一字字道:“青--史--留--名!” 载治在这里算计崇绮的时候,崇绮正在自家书房里忧心重重地来回踱步,满脸都是忧愁痛苦之色,眼里除了焦虑还是焦虑,惶惶不可终日,看上去起码苍老了十年!因为他刚收到女儿托人从宫中带来的讯息,说是不日就要回家省亲。 这时候女儿突然提出要回家省亲,崇绮知道,这是女儿在宫中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想着回来找自己这个亲爹讨个主意。 可是他这个亲爹现在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出给女儿呢? 崇绮想不出,实实在在想不出。所以他现在只好在家里绕室彷徨,唉声叹气,愁苦得连头发胡子都在不知不觉中白了不少。 要说这位名满天下的蒙古状元,他的命运,也真够折磨人的!用大起大落命运多舛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这位到目前为止传奇而多变的戏剧性人生。 先看看这位老爹是谁?赛尚阿,咸丰帝老师,咸丰元年首席军机大臣,第一次鸦片战争参与者,太平天国运动刚兴起时,清廷这边派出的第一位专责平叛的全权钦差大臣,也就是当时清军前敌总指挥兼最高军事长官。出京前还得了咸丰帝御赐的一把“尚方宝刀”。 请注意,是太平天国运动刚开始兴起时,而不是什么中后期。 当时与赛钦差对阵的敌方统帅是谁呢?太平天国不世出之军事天才东王杨秀清! 赛尚阿本来就是个文臣,却要和当时最杰出军事天才对阵,这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惨败而归。回京后当即就被判了个斩监候,也就是死缓。这时候崇绮刚二十岁出头。 再来看看这位老丈人是谁?郑亲王端华。咸丰帝遗命的辅政八大臣之一,跟肃顺是亲兄弟,辛酉政变中被慈禧毫不客气地干掉了。这时候崇绮多大呢?三十二岁。 不过崇绮不愧为蒙古族儿女,在老爹老丈人先后落马后,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逆境,不仅没灰心丧气,而且还越发奋发图强努力读书,终于在同治四年科举中高中状元,成为满清破格录取的第一位蒙古族状元。 为啥说是破格呢?清科举制度规定,官家子弟与民间士子在科考的时候,分开阅卷,分官卷和民卷。崇绮参加科考时,老爹早下马多时老丈人也被处死,所以他就以民间士子身份参加了民卷考试,结果考了个第一。清科举制又规定,每期科举的前三甲,只在民卷考中录取。且旗不点元,也就是原则上这前三甲,只能是汉人,而不能是旗人。 不过这旗不点元?只能算惯例,而不是什么明文规定。不过这惯例在大清已经惯例了一两百年,是清政府笼络汉人文士解决满汉********的重要手段之一,也差不多可以算是一种硬性规定了。 不过旗人也一般是不会去参加什么民卷考滴!因为只要是旗人,尤其是有文化的旗人,家里一般多少都有点环境,而官卷比民卷录取比例高多了,就像现代高考你如果是什么少数民族就可以加多少多少分一样。所以旗人谁又会放着明明可以更容易考的官卷不考,而去考什么民卷呢?事实上以往仅凭只在民卷考中录取前三甲这一条,就已经把旗人考生全都拒于前三甲之外,从无例外。 崇绮是旗人,可他这次却阴差阳错拔了头彩,这下朝廷为难了。因为他可是慈禧在金銮殿上御笔钦点的状元,连朱批都下来了。后来有人建议不如留下一段佳话,曰:“但凭文字,何论满汉。”崇绮这才有幸破格当上了状元。 要知道这位蒙古状元的老子,可是罪臣,老丈人更是叛臣逆臣,但他依然高中状元,还是慈禧御笔钦点,这固然是因为卷首被密封评卷人不知考生是谁所致,但却同时也说明当时的科举制度,还是那什么很公平公正滴! 崇绮这次高中状元后,算是彻底转了运。因为他接下来的好运气,只能用挡都挡不住这词来形容。 同治十一年,同治帝大婚,从大清门抬进去的皇后,正是崇绮的女儿。这还不算,崇绮庶母所生小妹也被同治帝立为妃。这下他既是皇上大舅子,又是皇上老丈人,是正牌得不能再正牌的皇亲国戚。紧接着又是抬籍,从蒙古八旗抬入满洲八旗,而且还是满洲八旗中上三旗镶黄旗。
崇绮一下子就冲到了他人生的最巅峰,声誉之响,圣眷之隆,一时无二,甚至比父辈还犹有过之! 崇绮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家,从此以后就算是彻底兴旺发达起来了,至少在自己这一辈再也不会中落也断无中落之可能。因为他不仅自己文凭过硬,女儿女婿更过硬,而最过硬的女婿同治哥,现在只有十八岁而已。就凭这年青女婿也绝无可能让自己这个家再次中落。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同治哥会年纪轻轻才二十岁就去了呢?而更令崇绮意想不到的是,现在这位嗣皇帝居然不是来接他妹夫兼女婿同治帝的班,而是来接什么同治帝那位已经死去十几年老子咸丰帝的班?! 这下他那位高居皇后之位的女儿,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皇嫂,而不是理所当然成为皇太后,这在有清以来**历史中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 崇绮现在一夜白头变成这个鬼样子,还真不能怪他阅历不够丰富心志不够坚强,而是老天爷实在是太能玩他了! 怎么办。。。。。。。 崇绮脸色越来越差,人看上去也越来越憔悴,这位满腹经纶大才子现在唯有在心里反反复复念叨这三个字。连书房里光线已经由明转暗又由暗变黑都全然没有注意到。 书桌上的烛灯,始终沉默地伫立着,正一点点被暮色吞噬包容,仿佛再也没有希望被点亮。 就在烛灯快被暮色完全吞没的时候,房门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大人,老爷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下人口中的老爷,是指崇绮的父亲赛尚阿。这位爷当年虽然被判了死缓,但缓过一阵后,当然并没有真被处死。死缓死缓,不是缓缓后再死,而是不会死。因为这刑法名称只是用来堵一下悠悠众口平息缓和一下当时的事态民心而已,古今如一。更何况这位爷还是咸丰帝授业老师之一。不过他的仕途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阿玛身体好些了吗?”崇绮听到下人禀报后,当即反问了一句。他知道自己老爹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隐隐有大限将至的趋势。 赛尚阿现已年过七旬,也是该去那什么地方报到了。 果不其然,房门口下人顿时就变得脸色难看吱吱呜呜起来:“老爷他,老爷他。。。” 难道阿玛出事了?这个节骨眼上。。。 崇绮顿时心里一慌,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而后赶紧夺门而出向老爷子那里赶去。而等他见到比自己还形销骨立但却还吊着口气老爷子后,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只气息奄奄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事不可为,唯死而已!”说罢老爷子就闭上眼不说话了,眼角悄然流下一行浊泪。 事不可为?唯死而已?!难道。。。 崇绮蓦地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尽,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老爷子这句话的深意,也读懂了老爷子眼角那行浑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