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几辆车不见了！” 真无色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扶手，把头探出窗外观察了一阵之后，回到驾驶室里一边抹平被风吹散的头发一边说道。 温惠看了一眼车外的后视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深知危险还远未结束，现在还没到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 这一点真无色也是非常清楚，他一路上都在通过手机软件及时地把自己的位置通报给李渺。而现在除了这么做之外他也正在思考着其他任何能够保证努娅安全生产的办法。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隧道…… 温惠教授驾驶的大货车在湖面下的隧道里行进了几分钟之后缓慢地爬升到了地面上。真无色在赶忙适应了外面的光亮之后，急切地观察着周围。 眼前的几栋楼非常熟悉，身后的岩壁也是独一无二的显眼。 “原来是这样！” “也对，这才合理嘛！” 他们在这片昨天穿过了校园深处的密林才找到的实验场地里稍作停留，接着便拐进了右手边靠近岩壁的一栋实验楼后面。这里有一条很难被发现地通往校外的隐蔽土路。 真无色看着在土路的颠簸中还能够镇定自若地掌控着这个庞然大物的温惠，联想起这一系列的隐蔽设施，不由得从心底里感叹起来。 前方不远处土路忽然消失了，车子没有减速就直接开上了校园外侧连接高速公路的一条大路。 无色这才想起后车厢里还有一只痛苦地等待生产的大象，刚忙打开通讯器询问后面的情况。 后车厢里的画面显示在了驾驶室中间的显示屏里，可能是因为刚才的颠簸，努娅看起来更加的虚弱了。 “你们怎么样？努娅有没有问题？” 温惠教授瞥了一眼显示屏马上又把视线固定回了前方，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地问道。 那三个温惠的学生听到老师的声音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那个照顾着努娅的女科学家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仔细地向温惠介绍起努娅的各项指标，还有一堆真无色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温惠听完之后，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地说了一句。 “好的，那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 接着便关上了通讯器。 真无色一时间陷进了对于温惠所说的“计划”的猜测里，倒不是因为不相信温惠，而是此时此刻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一定有问题想要问我吧！” 温惠稳定地保持着驾驶的姿势对真无色说。 “当然！”真无色掏出手机低下头一边摆弄一边回答。 “昨天下午无论我怎么逼问您，您都没有承认任何事情，”他抬起头盯着温惠那耷拉着银丝的侧脸问道，“现在您能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温惠抬起手捋了一下耳边垂下的头发，点了点头。 “那么说，之前发生的一切，”真无色回过头看着车前被冬日的阳光照射得发亮的路面严肃而低沉地说道，“其实都是罗曼年科自己安排的了。” “也不全是，后面的事情，其实我也有参与。” 温惠用真无色很熟悉地温柔但是没有什么感情的语气回答道。 “那个驯象人帕猜之所以会来到中国其实都是罗曼年科在幕后cao作的吧！” 真无色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 “是的，罗曼年科的电脑里留着制定的计划，帕猜是他计划里的关键。”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温惠略有疑惑地问道。 真无色没有在意温惠的问题，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 “原来电脑打不开是在骗她呀！” 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骗了李渺小姐的确是不太好，但是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温惠以为真无色很在意李渺被骗的事情，所以好意地解释道。 真无色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这些不重要。 “您还记得后车厢里的那个叫滕椒聊的小姑娘吗？” 温惠当然还记得，滕椒聊是她所教导过的学生里最为聪明而且也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她回想起过去的时光，接着又想起了另一个与滕椒聊很相似的学生，随即又记起了真无色站在那所实验室门口的崩溃表情，一时胸口有些憋闷。 “记得！” 她简单地回答了真无色。 “她这一次回来，从学校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您也知道，学生时代她就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了。”无色微笑着替滕椒聊开脱。 “其中有些资金的流动很奇怪。” “罗曼年科在死前的半个月里往泰国的一个私人账号里汇了几笔数目不算太大的款项，而且还用学校的账户为一个泰国人定了一张来中国的机票和一张来南华市的机票。” “对比了帕猜的行动之后，我可以肯定那个一直在幕后匿名帮助帕猜的人就是罗曼年科。” 温惠没有质疑，她继续安静地听着真无色讲。 “我一开始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罗曼年科要这么做……”真无色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之后接着说道，“这里还有一个前提我忘记说清楚了。” “帕猜之所以会被我关注到，完全是因为他出现在了罗曼年科教授意外死亡的现场。” “即便所有的计划都是他制定的，但是死亡这件事一定是超出他的预料了。” “椒聊从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帕猜和罗曼年科不同寻常的关系，接着又得知帕猜已经赶到了南华市，于是就马上通知了正在‘南华农科’参加马戏团狂欢的我。” “我本来是应着全可舍的邀请回来调查他心里那点模糊不清的疑惑的。” “而他也只是因为在那片秘密的实验场附近看到了努娅，再加上天生的多疑，于是自找烦恼地感觉到了巨大的阴谋。” 真无色想到了自己这个实在是过于单纯的老朋友，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整件事情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我却从他那里得到了最为关键的线索，那就是……” 前方出现了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无色暂时停了下来。 等到温惠驾车安稳地通过了收费站，他才继续说了起来。 “那就是大象！” “原本椒聊通知我帕猜的事情只是想提醒我稍微注意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能给李一观提供点帮助。” “但是，当我发现全可舍所担心的‘阴谋’里竟然出现了大象，再联想到帕猜‘驯象师’的身份，不得不让我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所以前天晚上‘大体育场’的狂欢正在进行的时候，我跟在退场的马戏团象群后面找到了马戏团昨晚休息的空地。” “如我所料，正巧发现了同样是被象群吸引过来的帕猜。” 货车驶过前方的拐弯，刺目的阳光无所顾忌地照进了无色的眼睛里。无色伸手打开温惠前方的遮阳板，自己则调整座椅靠进了驾驶室的后方阴影里。 “我跟在帕猜的身后，穿过了整个校园，然后来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实验场地。” “然后我看到他在监控器前走了进去，没多久又失望地走了出来。” “再然后，我就拦住了他，把他带走藏在了中央机房里交由滕椒聊看管。我让帕猜把知道的都写了下来，找人帮我翻译了出来。” “我隐约觉得帕猜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甚至是被杀人灭口。所以通知了李渺，让李渺把帕猜带走了。” “在我得知帕猜的行动都是由罗曼年科匿名安排的之后，我的心里其实只剩下了两个疑问。” “第一，”无色放平了座椅将整张脸都迈进了身后的阴凉里语气平缓地说道，“罗曼年科为什么要制定这个计划？” “第二，罗曼年科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杀的？” “第一个问题，”他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一边来回摇晃一边说，“很容易推断。” “他之所以会选中帕猜，完全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 “他是努娅的主人，如果他出现在了努娅本该生活的实验场地周围，那么努娅的失踪也就会轻而易举地和帕猜联系上了。那么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会放在帕猜身上，短时间内无论发生什么是不会有人怀疑到罗曼年科身上的。” “简而言之，帕猜只不过罗曼年科精心选择的替死鬼而已。” “试想一下，整座校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那片林子后面竟然还存在着一个秘密的实验场地，如果不是罗曼年科安排帕猜特意出现在那里，他一个外国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更别说又很巧合地被监控设备拍到了他的行踪。” “我猜测按照罗曼年科的计划，在帕猜露面之后不久他本来是会安排帕猜离开南华市然后彻底消失的。” “可惜，计划没有进行到那一步，他就死了。” “到这里，我还只能勉强猜测罗曼年科的目的大概是偷走那头叫做努娅的母象。至于为什么要偷走它，我还是没有头绪。” “然后第二天，我带着全可舍还有李一观，顺便还通知了李渺一起出现在了那个实验场地。其实我是想诈一诈您，顺便给李渺一个能够进入校园调查的理由。” “你给李渺看了监控视频，还对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复活猛犸象的故事。” “所有的解释本来都很合理，只是既然罗曼年科都已经不在了，为什么大象还会突然消失呢？“ “谁又会在他死后继续进行他的计划呢？” 无色忽然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漏进驾驶室里的阳光在温惠的脸上跳跃。 “只能是我！” 温惠感受到了来自真无色视线里的压力，坦白一样地没有感情地说道。 “所以您又在不经意间提及了‘天国集团’与罗曼年科的合作，试图引着我去调查钱吞天。” 无色移开了视线，语气忽然轻快了起来。 “钱吞天的确是个好招。他的身份和他的经历让他看起来太像我在整个故事里寻找的‘幕后黑手’了。” “我猜按照您的计划，我可能会和钱吞天耗上好久。而等我回来，一切也都结束了。” “只不过你低估了我的能力，也低估了钱吞天的觉悟。” “拜访钱吞天让我发现他根本没有兴趣偷走努娅，而他那个对他极度忠诚的管家则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曼年科与‘天国集团’的合作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他死了之后依然有人给钱吞天的管家送‘rou’，那个人不用说也只能是您了。” “所以我骗他说您送的‘rou’是假的。我本想利用他逼迫您提早行动，却没想到引来了今天这样的报复。” “我给他的‘rou’的确是假的，不过是些培养基里长出来的失败实验品而已。” 温惠坦然地承认了。 “而这才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罗曼年科之所以会被杀，不是因为‘天国集团’觊觎‘猛犸象’，也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偷走怀着‘猛犸象’的努娅。” “而是因为，他也骗了钱吞天的管家。” “我猜的对吗，老师？” 温惠把握方向盘的手坚定而有力，对于真无色准确又突如其来的推理没有表现丝毫的慌乱。 “我也是看了他电脑里的文件才知道他这么多年送给‘天国集团’换来大笔资金的也不过是那些假的实验品。” “罗曼年科……”温惠叹了口气接着说，“是我和我丈夫的老朋友了。” “他很有才华，也很执拗，走在科学的路上，难免有些过于偏激。为了达到复活‘猛犸象’的目的，他需要大笔的资金。” “而当时的‘南华农科’恰巧能够从‘天国集团’那里获得赞助，于是罗曼年科就不顾一切地带着所有宝贵的资料和标本来到了这里。” “利用努娅复活‘猛犸象’的实验是我和他一起负责的。确定努娅怀孕之后，我们对于实验结果产生了分歧。” “我希望能够保守这个秘密，即便是诞生了‘猛犸象’也不要过早地让外界知道。他的想法则是希望全世界都能看到他的研究成果。” 高速公路的两侧农田渐渐稀少了，再往远看似乎能够看到山的界限了。 “我担心会有人为了利益做出对努娅不利的事情，所以趁着开挖人工湖的时机，用我丈夫留给我的钱偷偷地在湖面下建造了那个实验室。” “这件事除了罗曼年科之外，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 “罗曼年科虽然不支持我的看法，但是觉得多一个安全设施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也帮了我不少忙。” “这么说，”无色突然自言自语似地插了一句，“那笔查不到的资金其实是您爱人的了。” “是！” “是他临终前留给我的！” 温惠的嗓音颤抖了，这细微但是深沉的波动，即便是在轰鸣的驾驶室里，无色也依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 “当我得知罗曼年科死亡的消息，”温惠做了一个下咽的动作稳定了声带接着说道，“保障努娅的安全就成了我必须马上去做的事情。” “要知道，”温惠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下说道，“当时努娅已经怀孕23个月了，它随时都可能会生产。” “我不能冒险让更多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要求李渺把罗曼年科的电脑送回来。” “我从他的日记里发现他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天国集团’方面的不信任，所以才制定了这么个计划打算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将努娅运走。” “可惜，计划还没实施他就被杀了。” “但是对于您来说，这反而给了您很大的便利。” 真无色再一次打开了连接后车厢的通讯器，但是却关闭了声音的传送。 他有些紧张地一边观察后车厢里的情况一边和温惠教授继续说道。 “您利用了罗曼年科已经安排好的帕猜，把调查的方向引向了他的身上。” “第二天早上的那场马戏团sao乱估计也是您按照罗曼年科的安排进行的。这场混乱加上监控视频里的帕猜还有之后将要出现的空荡荡的秘密实验场地，就可以营造出一个大象已经消失的假象，以此来让所有觊觎努娅的人死心。这样关于努娅的关注就应该彻底地从‘南华农科’转移开了。” “本来，努娅应该可以安全的在湖面下生产的……” “可惜！” 真无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惠转过头看了一眼他，微笑着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 “实验室虽然隐秘，但也不是毫无痕迹。如果有心的话，总会发现的。” “今天，”温惠没有收起往日里罕见的笑容，就像是在和一个久未见面的学生话着家常一样，淡淡地忧伤地说，“天气很好呀！” “我丈夫是个很喜欢有阳光的日子的人。” “虽然他是做生意的，但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跑到校园里帮忙种种花弄弄菜。” “他总觉得我做的是既伟大又美好的事情，是他希望我去做的事情。” 温惠教授的眼眶里，闪着耀眼光芒的泪水接近饱和的极限，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他走的那天说，要把赚的钱都送给我，就当是最后的一个礼物。” “你猜，”温惠教授痛苦地回忆着幸福，抖动着嘴唇向真无色问道，“他要我用这笔钱做什么。” “她让我用这些钱去做一个梦，一个我想要的美好的梦。” 真无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就在着短暂沉默的空当，大货车的旁边突然冲出了几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越野车。这几辆车猛地逼近真无色他们，试图逼迫他们停车的举动显示了他们作为反派的身份。 眼看着其中一辆马上就要撞到载着努娅和椒聊他们的后车厢了，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温惠教授一把擦干了眼泪，猛踩了一脚油门。 这辆庞然大物轰鸣着就冲出了后面几辆车的包围。 当货车终于离开了这个悠长黑暗的隧道之后，眼前的路旁便只剩下了厚密得发黑的幽暗森林和被猛烈的风撞击出的陡耸峭壁了。 “我们快到了！” 温惠教授语调平稳但是难掩兴奋地说。 “那就好！” 无色拿出手机再一次给李渺发送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将手机丢出了窗外。